竹屋中,一切皆简。一张桌子,两把竹椅,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床上之人,便是昏死不知的小六。肥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凑至床前,两只大眼直勾勾瞅着呼吸沉稳有力的小六,竟是流露出股啧啧称奇的意味。
屋外,沐云真人的声音传来:“奇怪个甚,不过是皮厚抗揍了点。”听闻,肥鹿不以为意,因为当时的小六已是眼看着被惊雷几乎劈成了具焦炭,要不是沐云真人来,莫说呼吸,怕是性命都得交代了。虽说是沐云真人以大神通稳住了小六伤势勉强留下性命,可是不足半日,能从游气若丝变得如此平坦的呼吸,还是发生在一介俗人身上,说是不惊奇那反倒是惊奇了。
正想着,屋外又是沐云真人两声咳,吓得肥鹿不自然地抖了抖,然后伸出自己湿漉漉的大舌头朝着小六的脸上舔了过去,只是一下小六半数的血痂被大舌头舔了个干净,露出里面新生稚嫩的皮肉。
小六被舔得吃痛,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脸上湿热,恍惚里清醒过来。睁眼便是那头奇肥的大鹿,依然是不停地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可未等小六避开这湿漉漉颇为恶心的大舌头,这肥鹿见小六醒来,竟是自觉停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副嫌弃表情,扭头留给小六两瓣屁股的背影出了竹屋。
环视四周,清一色竹制,不大的屋里,只看得见一张桌子两把小凳。起身,幅度稍大了些痛得小六咧起嘴,喘了半许方才缓过来。身上血痂遍布,纵横狰狞甚是悚人,可小六知晓,这已是好了大半,真正伤得还是筋骨,难以恢复。
趔趄踏出竹屋,满眼竹海飘摇,有一老者正仰竹椅上假寐,白衣白发长须,仙风道骨风轻云淡。
于前,小六俯身便拜。老者摇晃竹椅的动作停下,但并未睁眼,仍静静躺着,受风吹,长须舞动。
“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六起身再拜,开口道。
老者无动于衷,小六不馁,长拜不起。竹海簌簌,不知多久,终听闻老者开口。
“可愿成仙?”
惊声,小六猛然起身,一时忘却身上伤痛,后退了几步,极其讶异得望着一动未动的老者。他之所言,小六不甚熟悉,而之前所问自己之人,差点便要了自己性命。
再闻一声长叹,不明就里,只可听出些许不甘。老者自竹椅上站起,向小六走来,走至小六身旁,顿了刹那,道:“名姓可能讲?”
说完,不等小六回复,径直向着竹屋后面走去。小六迟疑,转身跟了过去。
那是一处不大的菜园,一片绿油油,其中有头大肥鹿正大快朵颐,待小六看到大肥鹿的那瞬,大肥鹿有所察觉抬头回望,却见身前老者,惊得跳起。可惜慢了些,被老者一手提起,狠狠丢了出去,直接扔不见了踪迹。
在小六惊异的目光里,老者拍拍手上土渍,弯腰摆弄菜园中的疮痍:“孽畜,都让你吃没了。”
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开口,眼前一切实是太过匪夷所思。沉吟良久,方出声:“慕鸳,小六。”
也不知老者听没听小六开口,一边忙着手中活计一边似自言自语:“这里名沐云峰,除了吾再无其他。”说着,老者直起了身子,转身问道:“慕鸳,你可愿留下?”
望着老者眼神,愈发云里雾里,虽是救下自己一命,可天衍都那里不曾平静,何况老六那厮不知身在何处。只得咬牙:“前辈厚爱,只是晚辈有事未完,停留不得。”
见小六难为模样,老者笑着:“告与你也无妨,燕昭他活得定是比谁都逍遥。”听后,小六陡然激动起来,不自觉前踏一步:“前辈认识吾家兄长?”
“兄长?”老者哑然失笑,“那厮依然如此顽劣。算是旧识。”
“旧识?”小六看得眼前老者年纪,想不出二者何来旧识一说。
见小六愈发不解,叹一气:“先是旧识,后反目成仇。”
小六望着眼前身形挺拔老者,看不透其所言中情感,亦不懂老者所话中因果,只直愣愣望着,阵阵失神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二人皆是无言,唯有轻风扬过,引得青翠竹林骚动不止,更引得二人衣衫抖抖,不曾停歇。
“罢了。”终是叹息,老者开口,又是挥了挥手:“不愿成仙,留之也是无用,下得山去吧,但如何离去与吾无关。”闻言,小六久拜:“前辈言重,既救得晚辈性命,晚辈尚未回恩又怎敢再寻叨扰。若是有缘再见,晚辈定会相报。”
老者嗤笑:“屁大小鬼,懂得个甚的相报,趁着没反悔,赶紧给我滚出去。”
小六默然,也不迟疑,扭头便走,入竹林去,身影消失。望着小六背影,老者回到竹椅旁躺下,轻晃竹椅:“兔崽子。”
曲径蜿蜒,算不得陡峭,一路走得倒是轻松,只是一路上确实太过寂静了,除偶尔惊鸟振翅雄虫尖鸣以外,不见人息更无人迹。
拨开几丛灌木,一阵不大不急的泉流声入耳,水色清澈波光粼粼,小六忙赶过去喝下几口润润干涸的喉咙,顺溪流流向望去,远处竟是有云雾缭绕,快步走去,博得云开见日月,尽处小六止步,眼前开阔一览无余,再无密集草木,溪流直灌而下汇成一股冲入云霄中,终是到了山崖边,只需再顺溪而下,便能下得山去,入得尘世之中。
想着小六毫不迟疑地向山下走去,殊不知极多的人想要上山来,被小六逆着走了下去。
过云端,眼界再开,沐云峰上,可观问虚全局,小六看得另一条远比此处宏伟得多的澎湃瀑布,再望,一条湿淋淋被阳光射得光芒大盛的峭壁,并未如之前瀑布一般,水雾浩瀚,只看得黑压压一片,模糊攒动,殊不知更上处,更有大片道路,几乎走不到尽头,通不到顶。
三条宽宏不一的瀑布虽是相隔甚远,可望向汇处,一泊大湖宛若镜面闪耀,视线前移,终是看得人烟,小六不觉吃累,顺着溪瀑快步下去。
三溪镇,慕鸳看街上熙攘人群,颇有些久违情景,一时倒也觉得腹中饥饿。那处被三处飞瀑交集的飞瀑楼恢弘大气,想不引起注目都难,也顾不得身无分文入了楼去。
入一层楼,顿感惊奇一些,人算不得多,毕竟小六不知所有外来人皆是跑到了之前那干涸飞瀑上了。三三两两的众人,扫了小六几眼便不再关注,只喝着酒等着那说书先生叨念几句古怪奇事。
正打量着,伙计已经迎了过来,客气道:“爷,打尖儿还是住店。”慕鸳微有些不自在:“劳烦小二哥帮弄些吃食。”伙计边应着,边招呼小六入了座。
方等着,一长须精瘦中年人,披着油腻长袍落了座。正坐下时,邋遢的面容里突爆出两眼精神,翻手不知在哪掏出来枚醒木,就桌上一声,把全场目光引了过来。
众人望着说书先生,却见说书先生笑而不语,只眯眯轻笑久久没有言语。似有急性子等得不耐烦了,吆喝几声,假意骂道:“好个先生,惊堂木都拍了,嘴里没点故事,把大家兴趣勾起来,这是几个意思啊?”一语,众人皆应。
说书先生不以为意,捋了捋自己打结的长须:“今日在说之前,我想问问大家伙儿,咱们头顶这个山,好不好上?”
语出,嘘声一片,这不是问了句废话,若是好上都挤在山下干什么?
说书先生也不觉得尴尬,笑意更浓:“这上山既然是难于青天,那这下山,大家觉得是难是易?”
又一问,嘘声顿时少了许多,开始变得嘈杂起来,众人皆是议论开来。既是勾起众人气,说书先生醒木再下,道:“我的愚钝见解,上山难,下山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