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澄碧殿,重开前次被打断的赐节帅宴。
歌舞融融,满殿生香。
没有别的文武大臣,唯有李瑕与贾似道在。
因为,李瑕已经在向枢密院述职,没必要再让太多重臣来见,且丁大全刚罢相,朝臣们忙得厉害。
入席之后,贾似道也不说话,揉了揉脸,挤好几次,才挤出玩世不恭的笑意来。
他也累。
既要处理繁重国务,又要嘻嘻哈哈陪天子玩乐,还得保持着云淡风轻。
李瑕端着酒杯不饮,看着那些舞姬们腰肢款摆,已有些想念汉中了。
不知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打到了何等程度……
“御驾到!”
“臣见过陛下。”
“师宪与非瑜皆是朕之近臣,今夜只欢宴,不必拘于礼节。”
“臣遵旨。”
“官家又编了新舞?”贾似道笑问道:“方才见这舞,手袖为容,踏足为节,大曲缓迭,妙矣。”
赵昀得意,抚须笑道:“确为朕昨日与季娘子编排,唯差些曲词,师宪可填上一笔……”
李瑕忽感到了什么,转头一瞥,却见是阎容正在看他。
三年前,隔着帘子李瑕见过阎容那一只玉手,此时一瞥,他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
这妇人看似不过二十余岁,皮肤光洁得如同新生幼儿,浑身上下却带着少见的风韵,妩媚欲滴。
方才殿中那些歌姬皆美,却无一人有她这般美态。
她一双媚眼正看向李瑕,朱唇含笑,似想要勾他的魂。
异常妖冶。
时人皆称阎妃妖妃,所言不虚。
她没有那种端重姿态,只有无比的艳丽。
那挂着笑意红唇轻轻抿了一抿……
未必是有意的,许是她媚态天生。
李瑕则是阅历丰富,不轻易被女色所惑,只不过是……感到血液已开始汇聚起来。
阎容遂扫李瑕身上一眼,有些得意,那双眼似微微弯了弯,带着笑。
李瑕先坐下,这才迎上阎容那夺魄的目光,以示坦然。
然后转过头,继续看歌舞。
“燕子楼边柳色新,画眉人去镜生尘。来年羞结空床梦,闲拨琵琶过一春。”
“哈,你贾师宪作诗从来只赋蛐蛐,近日如何作这等绮丽诗句?”
“官家取笑了,臣近来结识一位红颜知己……”
赵昀悠悠然笑了笑,道:“朕听说过。”
“官家竟知?”
“李慧娘?”
“臣汗颜。”贾似道苦笑道:“因听了她一曲琵琶,想纳她为妾,奈何被她推拒……”
“有趣,有趣,竟还有人敢推拒你贾相公……”
君臣二人闲聊着这些风流韵事,算是为今日酒宴定了基调。
没了吴潜、饶虎臣这等臣子在旁,赵昀自在得多,又不由笑骂了一句。
“吴潜老匹夫年轻时也风流,‘云散落霞如绮,嫩绿与残红,又是一般春意’,未想他活到老了,反倒成了顽夫,甚是可恶。”
“哈,‘春意,春意,只怕杜鹃催里’,右相……哦,左相,左相吟春而已。”
赵昀拍了拍膝盖,笑了笑,问道:“师宪话里有话啊。”
“臣不敢。”
贾似道懂官家,官家不爱在酒宴上说政事,那是讨厌费神的政事。
比如,公田法肯定不能现在拿出来。
提一提轻松的政事却是无妨,也不可避免。
这其中的分寸,他掌握得住。
赵昀果然不生气,指了指贾似道,已心里有数,转头看向李瑕。
“非瑜在临安,习惯否?”
李瑕正看着一名小歌姬,她因听了那些词句也不知想到什么,脸泛微红,看着倒颇有趣。
他连忙回头,应道:“禀陛下,臣习惯。”
赵昀抬手指了指,莞尔道:“莫总盯着一人看,看得人家跳错了两个动作,你学周郎顾曲不成?”
李瑕既没看出那舞蹈中的错误,也没听懂这玩笑话,应道:“臣愚钝。”
贾似道遂笑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官家尚看,非瑜不读书,当罚。”
“哈,罚一杯。”
那边舞乐方歇,领头的歌姬已盈盈一拜,护着那小歌姬,嗔笑道:“奴家分明是想叫陛下顾舞,陛下知歌知舞,一眼看到了错处,请陛下责罚。”
因她声音软糯,使殿上气氛又欢快不少。
赵昀龙颜大悦,赏了她一杯酒。
李瑕感受得出来,其实赵昀非常好相处。
不过,皇帝与天下众生,就像个巨人与蚂蚁。
皇帝有时不是真要杀人,只是随脚一踩,随手一按,便有可能弄死一群蚂蚁。
对李家而言,荣王就好像是皇帝那只脚、那只手,压垮了李家的蚁穴。
现在,李瑕这只蚂蚁爬到皇帝肩上了,看到的反而是随和与宽仁。
只要那只手还没把他从皇帝肩上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