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听得远处已有巡捕在大嚷着。
“追捕凶徒!”
“追捕凶徒!”
一句话入耳,叶梦鼎想到自己这般庙堂宿老突然成了什么“凶徒”,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竟是透不过气来,只好猛拍胸捕。
“咳咳咳……咳咳……”
“郎君?”驾车的大汉喊道:“快救他!别让老头去了!”
一间酒楼上,杨实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乱象,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你们该知道,阿郎不是等今日事到临头了才启动中策,而是回临安之前就在准备了。”
事实便是,杨实这些人到临安的时间比李瑕还早一个月。
所有计划似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准备的。
他们尽力过,但也从未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皇帝的信任之上。
“都安排好了?”
“是,已传告下去,今晚开始。”
“老夫还未听到……”
杨实话到一半,忽听到远远传来了歌声。
那是许多人在远处的瓦子里高唱。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杨实笑笑,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嘴里微微念叨着,在桌上写一个字。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指尖停下,那分明是一个“芮”字。
叶梦鼎终于平复了呼吸。
他感到四周安静了些许,想来是已离开了那繁乱的大街。
但远远的,有歌声飘来。
“……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叶梦鼎喃喃着,眼中泛起怒意,拉过李昭成便道:“这歌……”
“贾似道放的谣言,叶公还未明白局势已到何种地步了?”李昭成一字一句道:“今夜,贾似道要行废立之事!”
“不!”
叶梦鼎声音很含糊,似从喉咙里炸开。
“不可!”
他绝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悉心培养了近十年的储君被废。
这是他一生之心血。
“绝不可,不可……”
“二弟为何当街杀皇城都知?!”李昭成大喝一声,道:“因事态已至危如累卵,非雷霆手段不能挽回!”
“不,不……”
“叶公!贾似道已有伪证,陛下所生三子,皆为荣王毒杀。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啊!”
“真的?你容老夫想想……”
叶梦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惊懵了,努力想镇定心神。
李昭成却不容他细想,喝道:“带进来!”
有人按着方才劫来的三个随从,将他们按进车厢。
“请叶公亲自审!”
御街上,因突如其来的凶杀还混乱不堪,歌声已越来越响。
联袂接踵的人群中,有人拆开一串串铜钱散出去,但到了后来,人群已自发地跟着唱起来。
“给本官招供!”
车厢内,叶梦鼎拿出高官气势大喝了一声。
“叶公饶命啊!小人的家小都被拿了,他们要小人在御前指证,说……就是叶公安排李瑕随殿下去荣王府,叶公与李瑕勾结,害死了荣王。”
“小人也是被捏着家小,又收了好处,要招供曾见到叶公在忠王府藏了一套魏世子的衣物。”
“……”
李昭成许久没开口。
他也没必要说话。
这三人招供的都是真的,贾似道确确实实是如此安排的。
当李瑕听闻云孙把赵与芮之死复盘了一遍,又从关德那里得知董宋臣插手了,便能猜到贾似道的布局。
贾似道不是吴潜,其人做事有佞臣气,不会违逆圣心,不会去扶持别的宗室,因此必保赵禥,必为赵禥找一个替罪羊。
只有叶梦鼎最适合当这替罪羊。
李瑕太了解贾似道了,李瑕的权谋手段就是师承于贾似道。
显然,叶梦鼎并没有这般了解贾似道。
论心计,这位宿儒名臣还差得远……
叶梦鼎以手覆脸,仰起头,眼中泛起悲凉。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带下去。”
李昭成郑重行礼,道:“敢问叶公,能临时调动多少兵力救陛下、救殿下?”
叶梦鼎猛然转头,张口,却是哑了声。
“敢问叶公能调动多少兵力?”李昭成又问。
“老夫……忠王府……忠王府名义上可节制两千人……老夫与殿前司……老夫其实已暗中拉拢了殿前司神武右军……但不可……不可啊!”
“叶公!叶公呐,危如累卵,迫在眉睫!请公出手救大宋社稷!”
“让老夫想想,老夫需想想……”
远处,歌声愈高,在反复唱过了前几句之后,终于,递进到了后面的歌辞。
“七岁始能语,手足力俱无,若将社稷举,十年国势去。”
到这里,已有许多人不敢再跟着唱。
但那歌声却越来越近,离宫城、也离此间越来越近。
“欲使天下安,唯盼周公出,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叶梦鼎抬起手,似在压住李昭成的说话声。
他努力侧耳倾听,终于将那歌谣听到了最后一句。
“宣室治安策,云台将相才,泝巴峡,屯汉鄂,援江南……天雷落,周公出。”
叶梦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贾似道有这般大胆。
他只张开嘴,喃喃了一句。
“天雷落?周公出?”
“轰!”
大地颤动,拉车的驴受了惊吓,刨蹄大叫。
叶梦鼎被扶下驴车,转头西顾,只见宫城方向火光冲天。
“轰!”
“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