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宋宰执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胡闹!国丧未过,谁允许官家如此?!”
“右相息怒,官家一定要这样,贾相只好安排……”
程元凤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入宫。
“恩相不可!此必为贾似道之计……”
程元凤岂不知贾似道便是故意将消息放给他的?
但他只能去劝谏。
贾似道背的是佞臣之名,可以肆无忌惮。
他程元凤不同,他更多的权柄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声望,而非圣眷。
今日官家荒淫之举,有违礼教至此地步,他若不加教导,朝臣只会当他怕了。
声望一毁,往后这右相也不必当。
无非是,国势一定,新一轮的党争再次拉开了帷幕。
争便争……
十二月初七。
南与北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汇集到了张弘道的桌案上。
张弘道先见了从燕京来的使者,王鄂的一名学生,名叫应翰彦。
“真的?!”
“这是皇榜,请五郎过目。”
因张家对王鄂有救命之恩,应翰彦很客气。
他眼中的笑意也是久久未散。
张弘道反反复复看着这皇榜,渐渐的,手都颤抖起来。
“吾皇,吾皇……应兄可知?亡国那年我只八岁,这辈子……世侯子弟,终究……终究……从今往后,我见蒙古人……可不因衣冠而觉受辱……有法制……有法制可护治下乡民……”
话到最后,张弘道有些哽咽。
他长出一口气,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再流出来。
“列祖列宗,你们看看,父亲不是数典忘宗,他没有卖汉家江山给蛮夷,是改朝换代啊!当年……当年他保全保州乡亲……如今再复衣冠礼仪……”
应翰彦见此情景,不由再次落泪。
他们并非矫情之人,但二十五年亡国沦丧,苦苦经营至此,无数委屈终于一朝涌出。
“五郎放心了?陛下决心行汉制……”
“年号呢?”张弘道上前一步,“有年号吗?”
“不急,下个月。下个月陛下便定年号。”
“好,好!起好了?”
“等陛下旨意可好?”
“先告诉我。”张弘道迫不及待。
“好吧,年号……中统。”
“中统?”
张弘道好不容易才收住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他知道这看起来很傻,以手掩面。
“取‘中华开统’之意。”
“中华开统……中华开统……陛下懂我等啊!陛下等中原民心……”
“陛下决心顺中原民心。”应翰彦道:“五郎,我本不想告诉你,想等你看到陛下的建元诏书,你会更激荡,老师亲笔拟的,你该看到诏书才看年号……”
“等太久了,太久了……”
之后,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两人稍聊了一会蒙古局势,应翰彦便起身告辞。
“我还要赶去京兆府一趟,见见仲举。”
“留一夜吧?明日再启程。”
“不了,迫不及待看仲举的反应。”
张弘道大笑。
他都能想到,刘元振听说此事会如何欣喜欲狂……
送走了应翰彦,张弘道才招来录书生相见,听他说临安之事。
“……”
末了,张弘道点点头,淡淡道:“我信。”
“五郎信?”
“不错,且我认为正是李瑕杀了赵昀,其人有此胆魄,确是世间少见之英杰。”
张弘道说这话时,神色颇为郑重。
以往,他每提到李瑕都会情绪激动,但这次却没有,只是由衷地又感慨道:“他真厉害,敢杀皇帝、还能摆平,我还是小看他了。”
“他已在归蜀路上,如何对付?”
“我会再写封信给他送过去,若肯归附,我愿让他当我妹夫。若不肯,那便罢了。”
“罢了?”录书老一愣。
张弘道笑叹了一声,看向堂外的天空,目光悠远而平静。
“我自知不如李瑕远矣,但平心而论说一句,杀个懦弱宋主,无甚了不起的。”
“是。”录书老深以为然,道:“我亦是这般对留梦炎说。”
“你与他说这些做甚?”
“五郎恕罪,小老儿听他拍案击节,实觉太过可笑。”录书老道:“当年大金国可掳赵宋二国主戏耍,而蒙古之强可灭金,至于当今临安风物……”
话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想到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的傻子也能当皇帝,想到那满朝乱象,让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评述,只有眼中透出深深不屑。
“怜其不识天下英雄。”
张弘道这才想起来,他幼时听的赵佶、赵恒在金国那些趣事,还是眼前的录书老给他说的。
李瑕在赵宋那地界不管做了什么,只怕在这位燕京老人眼里都要抹上一层黯淡。
“罢了。”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为张家之所求、中原士民之所求,陛下宁与蒙古诸王拔刀相向,张家不可辜负陛下。李瑕生于懦宋,永远不能体会我等中原人心境,他不愿归附,只能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