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瑕点点头,自嘲道:“那就看看大海吧。”
陆秀夫没听懂,也没在意。
他只是呆愣愣坐在那,看着眼前的大炮,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将它搬上山的。
有虫子顺着他的脚爬上来,爬到他膝盖。
一滴泪水落下,惊走了它。
“怎么?灰心了?”李瑕问道。
“终究是……太过失望了。”
李瑕拍了拍陆秀夫的肩。
“起来。”
“节帅,我……我只是……我确实感到丧气。”
“没不允你丧气,但调整这么久,足够了。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陆秀夫一愣,站起身。
李瑕看了他的表情一会,道:“想做人力不可为之事,就别把自己当人,灰心、失望、丧气都给我抛出去,这种破情绪是泥潭,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陆秀夫深吸一口气。
对他眼下的心境而言,李瑕实在是有些严酷。
李瑕也在看着陆秀夫,只看对方受不受得这份严厉。
终于,陆秀夫问道:“接下来,我们……强攻关中吗?”
“好……这是在夸你。”李瑕道:“若不能先在山地中歼灭敌方主力,步卒杀入关中平原上几乎没有胜算。当然,陇西之战,汪家伤亡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等打探清楚再作决定。”
“是。那现在派出探马……”
“不,再等等。”李瑕依旧镇定,道:“等等看汪……”
“大帅。”
搂虎半俯着身子,快步赶来。
李瑕只看他这动作,眼神就变了。
他摁住陆秀夫的肩,蹲下身,这才问道:“来了?”
“来了!”搂虎很激动。
“多少人?”
“还不知,先头是两个千人队的先锋。”
“传令下去,所有人噤声,把饼都挂脖子上,动作快……我到山顶去看看。”
“大帅,给,望筒……”
一杆“汪”字大旗徐徐出现在山道上。
汪良臣策马而行,正闭着眼在马背上小憩。
他刚刚击败了六盘山的蒙古精锐,威震北地,举止投足间不免带着些傲然之态。
这并非刻意的傲,而是一场大胜赋予他的威严。
心头想了很多。
以往,汪家并不算得陛下信任,二兄是蒙哥汗之爱将。
算是一战奠定了汪家在新朝的地位。
这是实利。
实利有了,才会想要美名……也有。
在临洮破敌,倒让人时常想到家乡附近时常传唱的那首歌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是安西人,西突厥人;汪家祖上是沙陀人。
相同的是,都为中原王朝平定了胡寇。
可谓是一朝扬名。
平生若还有甚耻辱,便是失了汉中一事了。
旁人或许都忘了,汉中是在汪良臣手上丢的,唯独他自己忘不掉。
当时蒙哥汗死,李瑕牵制蒙古主力于利州,张珏突袭汉中……之后,他耻辱地退回了陇西。
如今一战克敌,合该是雪洗耻辱之时!
直捣汉中,杀李瑕以祭二哥,立不世之功业……
“看旗号……是汪家?”
陆秀夫正趴在山顶,放下手中的望筒,凑在李瑕耳边,压着声音问道。
“嗯。”
“为何会是汪家?”
李瑕没有回答,他趴在那,通过望筒已看到了一面旗帜。
“汪良臣。”
再回想着林子的情报,已能回溯出事情的大概脉络。
汪清臣领五千骑兵从渭河河谷支援长安城,被堵截了道路,于是回报汪良臣。
汪良臣推算出汉中兵力不足,提兵入祁山道奇袭。
诱敌这件事,很难把握一个火候。
比如,李瑕若给刘黑马一个必须走祁山道打汉中的理由,吃过亏了的刘黑马也许会在心里犯嘀咕。
而有时,恰恰是没有一个必须的理由,对方才觉得这是突然发现的机会。
因此,李瑕把所有的障眼法都给刘家看,从不去联络汪家。于是在汪良臣眼里,反而会自以为是“旁观者清”,才能果断出击。
这亦是赌。
人心难以把握,但人心总是有特点。
不是每个人都贪婪,但世上总有贪婪之人。
哪怕刘黑马、汪良臣不贪汉中,汪忠臣、汪直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赌的就是总有人来。
“节帅……”
“别再说话了,你是后勤官,避远点。”
“是。”
已不敢举令旗,李瑕小心翼翼抬手招过传令兵。
“传令下去,放敌人前锋过去。”
“是。”
“高年丰,准备吹哨子。”
“是。”
高年丰连忙把口哨放下来,小心擦了擦手上的汗,生怕不小心给吹响了。
李瑕再次拿起望筒,望向峡谷远处山道。
这一看,竟又是许久许久。
“到底来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