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炳并不认为控鹰卫有办法禁绝河南与关中之间的走私。
因为自蒙古取中原以来,对地方的治理一直就很散松,各地世侯、乡绅、豪强不是今日才开始经商。
现在的问题是,当李瑕迅速地崛起,使忽必烈意识到过往宽松的、放牧般的治理已不足以应对,因此开始收权。
若是蒙古灭金,是对地方豪强由严入宽的过程,现在则就是由宽入严了。
这怕是不容易,且难免会造成一定的混乱。
混乱一起,走私真的能禁止吗?
但另一方面,董文炳也理解他的大元皇帝陛下必须开始收权了,没有第二个选择。
面对宋国、金国时,蒙古的制度越简单越有利,可一旦面对李瑕这种新兴的势力,蒙古那简单有利的制度就像是一张快要兜不住猎物的破网。
不补不行了……
这事,董文炳有些不敢深思。
他不知道控鹰卫还有多久就会查到郭弘敬,出于爱才之心,今日才给出了提醒。
郭弘敬得了这提醒,却觉得好生失望。
他知道陛下与中书省必然是想修水利、灌田亩、兴农事、增钱粮。这才会让他兄长与张丞相到西夏屯田,同时也将他派到河南来。
但近年来,比起修渠屯田,似乎打李瑕才是最重要的事。
尤其是韩城一战之后,到处都在说有世侯通敌,必须严查,于是人人自危。
郭弘敬懒得再想这些,也不打算依董文炳所言放弃钧州的水利。
他干脆独自骑马往城外而去。
钧州城外有条古渠,叫干渠,因战乱早已荒废。
以郭弘敬的规划,重修干渠,初步可灌既良田万顷,还可改善城中水质。
冒着风雪再次来到岳庄村,沿干渠所见,根本没有动工的痕迹。
岳庄村与当时来时还是一样,似乎还更残破了些。
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捆柴禾缓缓走在村口,郭弘敬策马上去,试着喊道:“岳伯?”
背柴的老者转头一看,喜笑颜开,喊道:“郭相公回来了!”
这是当年过来勘测时认识的当地人,郭弘敬与之也有些熟络了,道:“真是岳伯,干渠怎还不开始修?”
“什么?!外面风雪大,郭相公快进屋里吧……”
其实屋里也是漏风。
好在把柴禾丢进灶里烧着,郭弘敬与这岳伯一家四口围在灶边,也不算冷。
“郭相公看看这个。”岳伯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根大木头,道:“这是当初郭相公你写的,小老儿一直舍不得烧。”
说到这里,他傻笑了一下,笑自己傻。又道:“可小老儿忘了当时郭相公你念的了,看也看不懂。”
郭弘敬目光看去,低声念道:“大禹千秋功在水,新渠万古利于民。”
这正是他规划干渠时,意气风发,用木炭写下的句子。
“这渠,怎么还不修?”郭弘敬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许是明年就修了吧。”岳伯笑道。
“岳大哥人呢?”
“应了徭役,今日便回来。”
“渠不修,征徭役去做什么?”
“说是给奥鲁官修座大宅子。”岳伯摇了摇头,叹道:“唉,提到这个老大啊,连羊羔利都敢借……”
“羊羔利?”
郭弘敬皱了皱眉,心知今年这户人家的收成若不借钱是过不了年了。
像这样的,他能帮一家,却又能帮几家?唯有修渠才能一次帮成百上千家。
转头向屋子里看去,没看到什么家当,连张吃饭的桌子也没,倒看见屋子角落摆着两个水桶。
两个水桶都破了,又用树藤绑了木板上去。
“岳伯啊。”郭弘敬叹息一声,问道:“你提水还是到两里地外的河边吗?”
“哪用啊。”岳伯笑道,“这不下雪了嘛?有阵子没去提水了。冬日就是柴禾不好捡,没柴了夜里冷得厉害……”
郭弘敬一愣,苦笑道:“那明年浇田,还得一桶桶水从两里外提不是吗?”
“郭相公知道明年可修渠吗?若能赶得上,后年不就有水浇田了嘛?要是修渠,小老儿也能服徭役,总比提水快活……”
郭弘敬听着听着,再看到岳伯手里那木柴上“新渠万古利于民”几字,忽觉鼻头一酸。
他勐地抢过这木柴,丢进灶里。
“郭相公?这怎使得!”
岳伯连忙将那木柴抢出来,用手擦了两下,也不怕被上面的木刺割了手。
“郭相公的墨宝,哪就能烧了?前阵子邻村的读书郎还说这字写的是顶好的,一手好字啊……”
“烧就烧了。”郭弘敬道:“不过就是一根木头。”
他颓然拍了拍膝,又自语了一遍,也不知在说那柴禾,还是在说自己。
“就是个木头。”
……
忽然。
“有人跑了!”
“拿下他!”
外面传来了喊声。
“老大回来了?”岳伯自语一声,手里还拿着那根柴禾,起身推开屋门。
坐在灶边的郭弘敬抬起头看去,只见岳伯的大儿子才走到院门处,又转身向远处跑去。
却有两个人从屋子附近窜出,勐地向他追上去。
这情形郭弘敬一时也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只见正追赶着岳老大的两人身穿着厚实的皂衣,肩膀处还缝着一块皮革,一边追一边呼喊。
“拿下!”
“要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