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居延湖畔,依旧还立着数座大牌:凡归附之军、归附之民,皆为我西海子民,必会一视同仁,使其有田可耕、有畜可牧,有舍可居,有食可果腹,有衣可蔽体……老有所养,残有所依!
而这牌上的每一条,李承志都做到了,不但是一丝不苟,而且是超出预期。
只是稚子入学便赏粮于父母这一点,就令崔光佩服的五体投地。
也更如李承志所言:每次征战,皆是朝廷举兵征伐在先,李承志不得已自保……
嗯,不对?
崔光眉头一皱:“你为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朝廷举伐征伐予你才是应该,到你嘴里,反倒是你受了委屈?”
“难道我未受委屈?”
李承志冷笑道,“总不能愚忠至死,死后还要被人骂做愚昧吧?”
“你莫要巅倒因果,混淆先后……是你暗生反志在先,还是朝廷猜忌于你在先,你心知肚明。也莫要以为元英、元澄英名半生,突就昏昧不堪,非要逼良为奸?”
崔光也冷笑道,“你李承志如何秉性,别人不知,老夫却一清二楚。便是无理你都要争三分,何况如今已是大义在手,怎会善罢干休?是以你这退兵,定有他故,也说不定准是不得已为之……”
哪怕将证据摆在桌面上,李承志都不会承认。何况崔光只是胡乱猜测之言?
李承志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尚书既然不信,晚辈再无言以对……”
崔光半个字都不信,转了转眼珠,又瞅了瞅魏子建:“你予老夫合计合计,这小贼安的是什么心?”
“无非便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古言猛虎虽老,尚有余威,便是朝廷已江河日下,但西海若与之为敌,尚远远不足矣!”
魏子建稍一沉吟,又狐疑道:“莫不是在等朝廷祸起萧墙,生季孙之尤?”
李承志微微一顿,眼神飘呼了两下:“我倒是梦寐以求,但此举无异于痴人说梦……”
打过那么多交道,谁还不了解谁?
越是李承志极力否认的事实,就越接近事实。再看他此时的模样,崔光更是确定了几分: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小贼倒是好算计?
更难能可贵的是,竟真能沉得住气。
崔光沉默许久,悠悠一叹:“老夫问你一句准话,你切莫敷衍:你到底是声东击西,欲擒故纵,待朝廷大意之际,再予致命一击。还是以退为进,欲徐徐图之?”
这有什么区别?
李承志正欲回应,突见魏子建眼神有异,似是在给他使眼色。待转过头去,魏子建却又垂下了眼帘。
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志暗中猜忖,又看了看崔光的神色。
似是彻夜未眠,老倌儿眼中还带着血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尽是愁色。
再想起进门之时,崔光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模样,想来定是愁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愁什么,愁元魏气数将近?
相知数年,对他也算有了些了解。李承志深知崔光虽悲天悯人,性情却很是豁达,绝非一昧愚忠之人。
你要说他因战乱不止,心忧这天下万民倒有几分可能。
但便是心忧,也不至于到辗转难眠、食不知味的程度。
想来想去,也就剩妻儿老小、家族延续了……
李承志心中一动,索性说了实话:“不瞒尚书,外舅所言,便是我心中所想:如今朝廷倒行逆施,关中与河东大乱只是迟早之事。待那时,这偌大的魏土可还有一寸净土?莫说是元澄,便是圣人下世也难有回天之力,是以我何必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啪”的一声,魏子建猛的击了一下掌,高声赞道:“如此才是仁者之道……”
见崔光眼一瞪,他又讪讪笑道,“至少予西海子民而言,是极好的……”
“罢了……你虽狡诈,却不失仁义,至少将这天下万民当做是人……”
崔光怅然一叹,意兴阑珊的起了身,“老夫被你闲养了半年之久,每日好吃好喝,多少也该出些力了。如今你大军尽出,良吏尽遣,想必民务已耽搁了许多。若是不嫌,就送至老夫院来,与你分担一二……”
两句话的功夫,崔光已走到了门前,推门之际,又听他叹道:“便是你想借老夫名头招贤纳士也由的你,只求他日若遇我崔氏子弟冥玩不灵,还请你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手下留情……”
幸福来的太突然,李承志都有些懵。
如今的西海缺的绝非会领兵打仗的将军,有火药、火炮,且粮草充足,战马兵甲无数。只要不是如赵括这种纸上谈兵之辈,便是不胜,也绝无大败的道理。
他愁的是打下的疆土越来越广,治下子民越来越多,却无治民之良臣。
如李松、李始良,都是行伍出身,只多也就懂些皮毛,给他个县令,估计都当的勉强
再之下,更是连毛都不懂。
而包括李承志自己,也是硬赶鸭子上架。数来数去,也就一个张敬之经验多一些。
但只凭他,就是累死也管不过来。
所以李承志对崔光这种治世之能臣早就垂涎三尺,眼睛都快要望烂了。这半年以来,他即便忙的脚不沾地,但一有闲瑕,必会劝说崔光,助他一臂之力。
当然,他也知道不可能,毕竟崔氏一族大多已移居洛阳,且精英子弟大多身居高位。再加如今朝廷已是草木皆兵,但凡听闻崔光附逆之讯,便是不尽数抄家,也定然会百般防备。
但闲着也是闲着,至少去请教之时,崔光从未打过推辞,有问必答。
所以说不定哪天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且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敢让李承志扯着虎皮做大旗,以他的名义招贤纳士?
崔光今日之举,堪称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