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心中权衡了一下,说安禄山有意造反,只怕三年五载也未必就反,而解救漕帮弟兄则是迫在眉睫之事,问李珠儿道:“珠儿姊姊,你可知道各位把头的下落?” 李珠儿摇头道:“我一直跟在安禄山身边,十月之后便在骊山华清宫,这次还是摩尼教和安庆绪他们搞的动静太大,安禄山差我来赶安庆绪、尹子奇回范阳,才难得出来一次。” 她见江朔低头愁思,道:“漕帮遍布全国,西京长安必然也有眼线,几位把头被捉,想必此刻各帮高手都已云集西京。你既然是帮主,何不找你长安的帮众看看有没有线索呢?” 叶清杳道:“溯之哥哥你忘了吗?你让陕州的丁鲲丁大哥先去西京长安打探消息,此刻他应该早已到西京了吧?” 这句话提醒了江朔,道:“是了,我们先去长安找他,看可有什么线索。” 李珠儿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溯之你们去长安也要善自珍重,不要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不然你身边的小妹可要伤心咯。” 这句话引得叶清杳脸色绯红一片,江朔嗫道:“哪有……”李珠儿却已飞身离去,她轻功远比安庆绪为佳,穿林而过时不沾片叶,万顷碧竹只是在清风中轻微摇动,不消片刻李珠儿的身影便已化作了晨曦中一抹淡淡的薄雾,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叶清杳轻声道:“溯之哥哥,别伸长脖子看了,已经去得远啦。” 此番又轮到江朔脸红了,解释道:“珠儿姊姊帮我既多,自己又身负氏族血仇,我心中怜惜却并非儿女私情,清杳妹子可不要误会了。” 叶清杳轻声笑道:“是了,江少主胸怀济世之志,可没有这些儿女私情。” 这时竹林外喧哗声起,却是大队人马赶到了,浑惟明一马当先走进竹林,看看江朔,又看看叶清杳,叉手道:“少主,这么早便和叶娘子游玩,好兴致啊,我们没有搅扰到你们雅兴吧?” 江朔不便说出李珠儿之事,用眼神制住了想解释的叶清杳,对浑惟明道:“浑二哥,昨日是飞鸿子掠走了郭军使,我追得急,来不及知会各位,现在飞鸿子已然遁走,郭军使安然无恙,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去西京救人要紧。” 浑惟明叉手道:“属下正要向少主禀报此事,我们已经和长安城内西帮的人接上头了,原来东西北各帮都已有不少高手潜入长安城中,现在只等少主前去主持大局了。” 江湖喜道:“那我们辞别摩诘居士,即刻启程。” 众人拜别王维,王维不喜应酬,这才独自僻居辋川别业,这么多江湖豪客不好入山庄拜别,只神会、江朔入内拜别,余人在辋川谷口遥遥拜了,便自离去。 颜真卿与王维亦熟悉,不便与一众江湖豪侠一同入京,便也在辋川别业耽几日再走,安庆宗难得遇到王维与颜真卿两位大家,自然不肯就去,而郭子仪服丧尚未满期,还要回郑县守孝,江朔怕飞鸿子去而复返,郭子仪却道不必担心,郑县郭家习武的子弟颇多,自己回去加强守备就是。 江朔仍不放心,让浑惟明再安排些人手保护郭子仪,浑惟明知道进京救人不靠人多,也不担心人手不够,留下十几个高手保护郭子仪,韦景昭也留下了十名道士,江朔知道茅山道士玄牝剑阵守御十分厉害,这才放心。 众人北上走了几里山路,上了大道,又行了三十余里山路到了蓝田县城,浑惟明笑道:“少主,到了蓝田就可以坐船出山了,可以少走几十里山路。 江朔道:“这里距离漕渠尚远吧?” 浑惟明摆手道:“不是漕渠,是自然河道,叫做浐水,浐水发自蓝田县紫云山,注入灞水,是所谓‘八水绕长安’的八水之一,二河素有‘玄灞素浐’之称——灞水深广色浊;浐水清浅色净。广通渠底低于长安城,原本难以到达长安,韦坚为水陆转运使之时,修堰拦截浐灞二水,形成一潭,增加了漕渠的水量,令广通渠可直通长安城东郊,托韦相公的福,我们可以乘舟直达长安城畔。” 蓝田浐水码头并非漕运码头,平民均可自由乘坐,其实王维往来辋川别业,也是坐船,只不过江朔等人当时不知罢了。 浐水上的舟楫只载人不运货,因此尺寸都甚小。众人分乘数条小舟,顺水而下,很快就走过了四十里水路,出了骊山,浐水果然注入一潭,此潭不甚广大,却密密麻麻停满了舟楫,其中就有不少上门填阙船,看来此处就是漕运的终点了。 浑惟明拿手往西南岸边一座低坡上的高楼一指,道:“天宝三载通渠之时,韦相公在岸边长乐坡上修建了这望春楼,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会,将各地漕船集中到潭的一边,每条船上都标出地名,载满当地各种特产和奇珍异宝,驾船人皆头戴斗笠,身穿宽袖衫,驾舟依次驶过望春楼下接受圣人检阅,天子大悦,赐潭名曰广运潭。当年老浑也在其中呢。” 江朔望着广运潭边望春楼,见潭中樯帆云集,岸上高楼依然巍峙,然而当年开潭建楼之人已被远离缙云,不禁唏嘘浩叹不已。 众人弃舟登岸,向西翻过长乐坡,见一条明渠迤逦向西南流去,浑惟明道:“这便是供给大半个长安城用水的龙首渠。” 睿息和怀瑾却在此处告辞,他们是摩尼教人,摩尼教在大唐是钦定的邪教,他们不愿意改换面貌进入长安城,因此直接从城北西行,径向崆峒山去,和江朔约定在崆峒山脚平凉县碰头。 顺着龙首渠行了不过数里,终于见到好大一座都城,城墙高逾两丈,两头竟然望不到边,浑惟明告诉江朔长安城东西长度有五千五百步,南北更有六千两百步之长! 东面城郭共有三门,正中为春明门,然而江朔颇感惊奇的是:堂堂都城的东门竟然只有一个门洞,他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都城正门明德门有五个门洞,怎么正东门春明门只有一个门洞?这可太小了吧?寻常大城四门也有三个门洞呢。” 浑惟明笑道:“春明门靠近南内兴庆宫,南内曾在开元十四年和开元二十年两次扩建,春明门受到影响,门洞也由三个减少为一个。” 众人从春明门进入长安城,长安是都城,也是中原最重要的商贸、文化中心,每日官员、使节、客商、百姓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众人只凭寻常过所,便得以京城,一般城市有这么多僧、道一同进城,守卫总会觉得奇怪,要盘问一番,长安城的守卫却问也不问,就挥手放行了。 穿过春明门时,浑惟明问江朔:“少主,你可看出什么不寻常之处?” 江朔道:“这春明门可太深了,寻常城门也就三丈来深,这春明门的深度却有十几丈深度,难道长安城的城墙竟然有这么宽吗?” 浑惟明道:“长安城的城墙虽然坚厚,也不过四丈宽,这春明门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它其实是两座城门夹在一起的。” 江朔怪道:“这却是为何?” 浑惟明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叶清杳自幼生活在长安城中,又随着李腾空多有出入宫闱,因此对长安城也颇为熟悉,接过话头道:“开元十四年之后,当圣就从大明宫移到春明门内兴庆宫听政,号‘南内’,这兴庆宫原是长安城中一坊,名隆庆坊,乃今圣龙潜时的藩邸,圣人登基后为避圣讳,将隆庆改为兴庆,开元二年将兴庆坊全坊改为兴庆宫。” 江朔笑道:“圣人倒是念旧。” 叶清杳道:“开元八年,在兴庆宫西南部建成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但兴庆坊狭小,二楼无城垣拱卫,临街而建,可不太安全,因此开元十四年,将北侧永嘉坊的南半和西侧胜业坊的东半并入兴庆宫,并建造了朝堂。圣人这才移入兴庆宫听政。” 说着话,他们已穿门而过,走上了春明门大街,大街宽有一百步,北侧就是兴庆宫,但见宫墙高耸,西南角果有二楼夹峙,想来就是花萼相辉和勤政务本二楼。 江朔道:“这街道甚是开阔,看来宫苑开拓也没有影响到这里啊,为什么会把城门缩小呢。 叶清杳道:“兴庆宫虽然几经扩建,但终究和北面大明宫不能比拟,圣人仍需在二宫之间往来,然而天子仪仗每日里在城内穿行,可太麻烦了,于是开元二十年时,在外郭城东垣之内增筑了一道夹城,使得皇家可以从兴庆宫直通大明宫,后在南侧又增筑了一道夹城,可通曲江池芙蓉园,这下圣人无论是来往二宫,还是去城南曲江池游玩可都方便多了。” 江朔点头道:“这样不扰百姓,倒也是好的。” 叶清杳道:“但是朔哥你想,兴庆宫在春明门之北,要去城南,这夹城不是就被城门打断了么?这里平日人来人往,皇帝如何避开人流进入夹城呢?” 江朔挠挠头道:“这我可不知了。”春明门大街如此宽阔,商旅行人如织,要封街可太麻烦了。” 叶清杳道:“这就是春明门如此厚的原因了,春明门其实是上下叠行的结构,皇帝从城门两侧的石铺磴道上下城楼,走南北向,百姓们则钻门洞穿城而过,走东西向,可谓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江朔赞道:“如此既安全又不扰民,可太妙了!” 这时浑惟明叹道:“咱的三郎呀,开元年间真可谓是勤政爱民的圣天子,天宝以来,可都变咯。” 叶清杳忙对浑惟明道:“浑二哥禁声,长安城内眼线众多,可不要因言获罪节外生枝。” 浑惟明忙夸张的捂住自己的嘴巴,道:“叶娘子教训的是,老浑不说了,不说了。” 江朔却问:“浑二哥,你说漕帮已经有众多弟兄们入城,我们却去何处寻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