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老一少两人牵着马从城门洞走了进来,当先是一中年人中等身材,却生得丰神玉朗,甚是英挺,后面那个老者却生得极其矮短,胡须稀疏,面目可憎。 中年汉子江朔不认得,后面的老者江朔却认得,正是南诏国主,使气剑的大宗师皮逻阁! 江朔心中一惊,怎么自己才刚重新出世,就又遇到了皮逻阁?仿佛这小三年来,外面世界时光停止了,专等他回来一般。 然而此刻再想遁走已来不及了,江朔忙转头面壁,用手在地上胡乱抓了几把沙土抹在脸上。 只听那中年汉子对着江朔这边叽里咕噜朗声说了一段话,不知念的什么咒,江朔完全听不懂,只管坐在那里不动,心道只等他们靠近便突然发难,和皮逻阁拼了! 那中年汉子看江朔没反应,又用汉语说道:“这位头陀,我们途径此处,忽遇大风,在此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便否?” 江朔心中一惊,转头张望,心想这里哪里还有头陀?头陀乃苦修的行脚僧,但这里明明只有自己和白猿而已啊。 中年汉子走近道:“莫非是在下看走了眼,尊驾不是佛门中人,为何身着褐衣?” 江朔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的衣衫早就被摩诃衍撕破了,之后几年他便一直穿的是摩诃衍的褐衣,却忘了这是僧人的服饰。 江朔这三年从来没有理发剃须,且他今日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而是二十出头真正的小伙子了,这几年他又长高长壮了不少,故而此刻首如飞蓬,胡子拉碴,与野人无异,确实像个苦行僧的模样。 江朔的反常举动引起了皮逻阁的注意,道:“段郎,看看他会不会武功。” 江朔想起来皮罗阁曾说过他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汉人李归仁,另一个叫段俭魏,是个白蛮。这个段郎想必就是皮罗阁的二弟子段俭魏了。 段俭魏领命跃到江朔面前,道一声:“得罪。”伸手便抓他的腕子。 江朔心想既然他们认为我是行脚僧,不如先试试看能否瞒混过去,他此刻内力已能收发自如,见段俭魏伸手抓来,立刻将将这只手上的内力完全卸去,转往别处,段俭魏一捏他的内关穴,江朔立刻装作骨痛欲裂的样子,怪叫道:“乃作甚?痛死吾也!” 江朔怕皮罗阁能听出他的口音,故意怪腔怪调地说话,他把听过的新罗、日本、西域胡人各种腔调揉捏在一起,听起来十分怪异,若是汉人听来,会发现有明显故意矫造的痕迹,但皮罗阁诃段俭魏虽会汉语却都不是汉人,只是觉得江朔口音奇怪而已。 皮罗阁果然没有看出眼前这疯疯癫癫的行脚僧是江朔,啐道:“原来是个癫僧。” 段俭魏感觉江朔脉象虚浮,没有丝毫的内力,忙撒手,歉然道:“再下出手太重,请师傅原谅则个。” 江朔索性继续装疯卖傻,道:“嘻嘻,小辈倒还有些礼数,师傅吾就原谅乃咯。” 段俭魏称江朔为师傅,只是嘴上客套,并非自承小辈,没想到他居然便以前辈自居了,细看他的相貌,虽然蓄发蓬乱,邋里邋遢,但其实十分年轻,看来果然是个癫僧。段俭魏微微一皱眉,却没有反驳,只向江朔叉手施了一礼。 皮罗阁却走过来大剌剌坐在火堆边,对段俭魏道:“这癫僧帮我们拢好了火堆,倒省却了我们的麻烦。” 江朔嬉笑道:“吾老人家的手艺自然是好,只是没有肉来烤,白白浪费了吾这堆好火呐。” 皮罗阁闻言哈哈大笑道:“不仅是个癫僧还是个酒肉和尚。” 江朔两手乱摇道:“哎……不然不然,佛说欲乞食者应乞食,欲受请食者应受请食,欲以著粪扫衣者应著粪扫衣,欲受居士衣者应受之。提婆达多,我许八个月住树下,亦许不见、不闻、不疑之三清净鱼肉。酒肉佛都吃得,我如何吃不得?” 皮罗阁捻须道:“小癫僧倒懂些佛法,就是不知道烤肉的手艺如何?”转身对段俭魏道:“段郎,把今日打的野兔子给他料理。” 段俭魏叉手称是,从马后的革囊中取出两只野兔,交给江朔,江朔笑嘻嘻地接过来,却见那两只兔子身上并无伤口,既无箭伤也无其他伤口,按说就算皮罗阁的气剑之锋利与寻常刀剑无异,若以气剑刺死两只兔子,也应该有流血的伤口才是。 但两只兔子显然是一击毙命而死,亦非勒死或者闷死的,他心中奇怪,向着段俭魏伸出手道:“刀来。” 段俭魏只道他是个不会武功的癫僧,既然师父说了让这癫僧料理,便取出一把短匕交给江朔,江朔见那短匕刀身雪白,刀镡刀柄却都是黄色打造,更镶嵌了珠宝,正是当年独孤湘用来刺叶归真的金牙匕,看来这把段匕首后来是被皮逻阁得了去。 叶归真挨了一刀,金牙匕却被皮逻阁得了去,江朔心中真为叶归真老儿有些不值,想到此处他咧嘴笑出声来。 皮逻阁皱眉道:“癫僧,你笑什么?” 江朔道:“吾笑这刀吧,后面倒是金灿灿的,甚是富贵,前面刀身却铸弯啦,又如此飞薄,偷工减料到了极点。” 金牙匕铸造的和野兽的利齿相仿,又弯又尖,刀身飞薄则是铸剑师的手艺精巧,才能做到又轻又韧,这金牙匕实是不可多的的宝物,却被江朔说成了劣品。引得皮逻阁又是一阵大笑,道:“癫僧,小心别切掉了你的手指。” 江朔拿起金牙匕一刀剖开一只野兔的肚子,他佯装不知金牙匕的锋利,“嗤”的一声,将那野兔扎了个对穿,险些刺到托着兔子后背的左手,吓得把兔子往地上一扔,皮逻阁哈哈大笑,段俭魏却道:“师傅小心……” 江朔重新捡起兔子,小心翼翼地剖开了,却见那兔子,心脏如遭锤击,早已经支离破碎了,但从外面丝毫看不到伤痕,江朔心中暗暗称奇,嘴上却道:“哎……这兔子内脏破啦,血流在腔子里凝结成块,腥臊难除啦。” 段俭魏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烤出来的兔子总是有股子膻味,原来是我猎兔的法子不对,看来师傅确实是懂得烹饪之道。” 江朔心中暗道:原来这古怪的伤势是这段俭魏所致,看来对他也要多加小心。 皮逻阁却道:”段郎,你和这癫僧说什么?咱还是商量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吧。” 段俭魏看了一眼江朔,皮逻阁笑道:“一个癫僧,理他作甚。” 段俭魏叉手称是,道:“伏俟城距离西海已经近在咫尺,如今哥舒翰驻军西海,去岁又在积石山连战连捷,占领了大莫门城,对石堡城已是四面合围之势了。” 江朔心中一惊:原来唐蕃打了三年,仍在争夺石堡城,不过领军的怎么成了哥舒翰,王忠嗣去了哪里?” 皮逻阁道:“石堡城才是关键,现在西海、积石的各路唐军都是翻山越岭而来,只要不拿下石堡城,冬天一来,大雪封山,粮草接续不上,不撤兵就是死路一条。” 段俭魏道:“是了,所以现在吐蕃固守石堡城,并不出击,就是想坚守,只等天气转寒,便能收复失地。” 皮逻阁冷笑道:“嘿……王忠嗣这贼厮不肯出全力攻击石堡城,隐盟给李林甫传递了王忠嗣暗通太子的密信,李林甫果然利用这个机会将王忠嗣贬黜。” 段俭魏道:“可是把王忠嗣公贬为东汉郡太守也就罢了,又何必害死他呢?” 皮逻阁叹气道:“段郎,你呀,心肠太软了,这点道有点像当年那个小娃娃江溯之,结果,你看那小子怎么样?逆流而行反受其害啊……” 江朔听皮逻阁说到自己,不禁心中一颤,忘了压抑手上内力,“嘶啦”一声,将整张兔子皮一下子剥了下来,好在皮逻阁诃段行俭自顾着说话,江朔背对二人,他们亦不关心江朔在做什么。 皮逻阁继续说道:“王忠嗣和当今圣人情同父子,若不趁机剪草除根,他日官复原职也未可知啊,因此巨子派叶归真老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王忠嗣,外人看来不过是害了急病暴毙。” 段俭魏道:“我有一事不明,王忠嗣不愿强攻石堡城,不是正符合隐盟的天下均势的策略么?为什么要拔除他呢?现在换了哥舒翰为统帅,连年猛攻,若真得手了却如何是好?” 江朔听说短短两三年的时间,王忠嗣居然先被贬官再遭暗害,不禁有些唏嘘,王忠嗣虽然不是道德圣人,但他军政上确实是难得的大才,更兼他爱军惜民,由他主政河西,确实是大唐百姓之福,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更没想到隐盟影响朝政竟能到如此程度。 那边皮逻阁却道:“所谓天下均势,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现在是大唐太强了,才会四处出击,若是和高宗、则天女皇统治时期一样,忙于庙堂内斗,自然就没有闲暇发动战争了,隐盟现在要做的一是搅乱朝廷,二便是大大的消耗唐军,王忠嗣所用的策略是自己修养生息,积小胜而得大胜,拖垮吐蕃,如此以来,大唐不是愈发强盛?越发的穷兵黩武?你道唐军灭了吐蕃,下一步要对付谁?” 段俭魏道:“是了,我们现在帮吐蕃也是为了让唐军无暇顾及南诏,不过哥舒翰现在打石堡城逼的如此紧,万一真攻克了怎么办?” 皮罗阁冷笑一声,道:“石堡城没这么好打的,吐蕃守将铁仞西诺罗不但天生神力、刀枪不入,排兵布阵也是一把好手,更兼他认为是唐人害死了他的师父古辛上师,必然和唐军死战到底,却不会退缩的。隐盟的目的不在于谁输谁赢,就算大唐攻克了石堡城,怕也得死伤数万人,可不就元气大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