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地方说大也不大,有点儿什么动静历来都是长了腿一样走得飞快。才不到半天的工夫,镇北将军府上大公子洛无印离家出走的消息就传遍了,问巷子旮旯里的蟑螂都知道。
天下人苦洛二久矣,巴不得一道天闪落雷把镇北将军府夷为平地,做梦都盼着看洛家大祸临头,盼来盼去盼到洛无印离家出走,倒也算遂了他们的意。一时间京城百姓见人三分笑,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气,外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娘娘开恩,挨家挨户赏黄金呢。
镇北将军府和洛无印沦为京城笑柄,被逮着可劲儿编排。有的说洛大公子瞧上了外边的野丫头,家里死活不让,于是跟着姑娘跑了;有的说洛大公子又因为被说像姑娘给气哭了,于是一怒之下准备剃度出家去当秃驴,再也不让人错认他是女的……反正版本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跟真的似的。
沧云书坊一楼,两个书生低声谈论着到底哪种版本更可信些,间或说几句关于洛无印的传闻,嘲笑他像个黄花闺女养在深闺娘里娘气。
两人自顾自嘲得起劲儿,声音肆无忌惮地越放越大。
忽然一阵森寒凉意笼罩下来,两个书生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转过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白衣男子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白衣男子长相矜贵俊逸不可多得,绝不能说是凶神恶煞,深邃眼窝中两道冰刃似的目光却有如实质,几乎要把被他盯上的人捅个对穿。
两个书生脖子凉飕飕的,但看那人衣着华贵,必定非富即贵,只好压下心中火气,慌忙闭了嘴。
书坊二楼扑棱棱飞下来一道迅捷黑影,叫声听着竟是苍鹰,“苍鹰”爪子掠过两个唯唯诺诺的怂包头顶,差点抓开他们发髻,吓得两人低头抱住脑袋。
黑影准确停在白衣男子手上,才叫人瞧清楚“苍鹰”原来是一只乌黑小鸟,身上唯有眼圈和嘴巴是豆黄色的,张嘴鸣叫时将鹰唳模仿得惟妙惟肖。
京城里日常带着爱鸟出来遛弯的老太爷不少,年轻的却只有一个齐王府二公子江衫,便是没见过他本人,也听过他平日随行必备的那只标志性的乌鸫。两名书生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惹了谁,齐刷刷白了脸。
好在贵人事忙,小王爷抬头望见二楼闪过的一角靛蓝衣摆,仿佛是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办,警告意味地瞪了俩背后嚼舌根的长舌汉一眼,撇下他们上楼去了。
二人如蒙大赦,举手擦了擦头上涔涔冷汗,忽然觉得袖子有些古怪的黏腻,拿下来一看,黄白相间的一摊稀糊,隐约夹杂着一些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碎渣——是鸟屎。
书坊周遭一阵闷闷的哄笑,两名书生颜面扫地,羞得脸红脖子粗,匆忙结账溜了。
江衫胸口正犯堵,本来有心跟那两人计较,好叫他们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看见等在二楼的陆禁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小题大做,几个深呼吸强自压下焦躁的火气。他拾级而上,发现陆禁已经先离开了。
江衫心事重重地快步走进密阁,身上早晨刚换的一身簇新暗花锦露白袍灰扑扑蒙了一层尘土,鞋面密密麻麻溅了大堆泥点子,就连头发也有些乱了。
他一向喜好整洁,此时却半点顾不上,抓住陆禁就问:“怎样,有消息了吗?”
陆禁把他摁坐下,自己看熊猫似的围着他转了一圈,习惯性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啧啧称奇:“衣锦兄,小弟结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衣冠不整成这样。”
江衫:“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带在江米糕腿上的字条你看见了吧?有没有留鸿的消息?我找遍了京郊附近几个县,都无人见过他往何处去,只怕是走的小路,已经……”
陆禁给他倒了杯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菊花茶,下火的,你先喝几口再说。”
被陆禁一说,江衫才意识到一上午没喝口水,嘴皮确实有些干。
他端起茶抿了两口,想起洛无印离开得突然,也是什么都没带,还不知道渴了有没有钱买碗茶喝。
……他做什么要说那句话?
茶水到了嘴里没滋没味像白水,江衫捏着杯子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任谁来都看得出他心神不宁,食不知味。
陆禁身为八卦里的行家,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是一流,此刻瞧着江衫那副魂不守舍仿佛丢了老婆的模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和洛无印之间不一般,顿时精神一振。
陆禁瓜子都顾不上了,一双眼睛灼灼放光地盯着江衫:“你怎么这么着急,该不会是你对洛大公子做了什么,把他给气跑了?”
江衫眉眼垂下来:“是我说错了话,惹他生气。”
陆禁饱含一腔求知欲,热切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