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地说完这最后的三个字,顾芜苼安详地闭上眼,停止了呼吸。薛远烟紧紧抱着他,俯身去吻他的唇,舌尖尝到鲜血的腥味和泪水的苦涩,他甘之如饴。
大雪始终未停,老顾的身上,逐渐盖满雪花。
看到这一幕的季鸣鸿险些惊掉了下巴,他一边扯住穆处长,一边背过身不去看那一地鲜血。晕血加上惊吓,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他他……他们是……”
“是情侣,有什么问题么?”穆霜白帮他把话说完。
“可是……”
“老顾是女孩子。”
这下大少爷的下巴可能真要脱臼了:“你再说一遍?!”
“国民党的规矩,生死搭档必须是一男一女啊。”穆霜白装作不懂他为何震惊,“我以为你知道的。”
季鸣鸿看了看灰狼的痴情模样,一蹦三尺高:“合着你们就瞒着我一个!”
“你也没问过。”穆霜白两手一摊。
“女扮男装像到这个地步,我真是……”大少爷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自愧不如对不对?”于是穆霜白替他选了个好词。
“你……”
两人也知道不该这么不合时宜地斗嘴,可这是当下化解悲伤的唯一办法。季鸣鸿清清楚楚地看见,安安静静站在那的穆霜白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簌簌滑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那么痛却又那么隐忍。
被穆霜白敲晕的那几个军统的人其实是季鸣鸿借给周先生的,虽然不是他直接下达了暗杀穆处长的命令,但老顾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以那人的性子,就算现在什么都不说,也一定会把这事记在他头上。
那也不必解释了,反正他季鸣鸿迟早,是要杀他的。
被盯着的人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季鸣鸿周身的凌冽杀气,却视若无物地讲起了往事:“1933年,我和老顾刚成为搭档那会,一次出任务,我正好生病了,她让我在家歇着,自己去了。三天后,我在医院看到的,是全身重度烧伤的她。”
“难道是上海滩那场轰动全国的大火?你们干的?”季鸣鸿刚扳回去的下巴又要掉下来了。
“当时任务失败,老顾是打算和对方同归于尽的。”穆处长的声音有些更咽,“她命大没死,可毁了容,也烧伤了声带。那段时间她几度想要自杀,我劝住了她。后来为了防止仇家找上门,她去学了易容术,自此假扮男人,但我和她之间,似乎总多了一层隔阂。
“默契还在,可你所谓的心灵相通,短暂得几乎从未存在过。”
季鸣鸿沉默地凝望风雪中快变成雪雕的薛远烟和顾芜苼,一言不发。
这时灰狼动了,他抖抖身上的雪,放开怀里的人,走到两人面前。
“刚才那个人说的,我都听见了。”灰狼朝不远处还晕在地上的五个人努努嘴,“季鸣鸿,他们是你军统的人,杀妻之仇,我铭记在心。”
话音一落,他一拳便照着大少爷的面门打来。
正忙着擦掉眼泪的穆霜白下意识地想把人往后拉,但季鸣鸿站在那儿没动,硬生生挨了一拳。
薛远烟倒是见好就收,反正他也不可能当着处座的面杀了大少爷给老顾报仇。于是灰狼转向自家上司,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处座,今后请多保重,江湖不见。”
说完他抱起顾芜苼冰冷僵硬的身体,迎着风雪,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穆霜白没有拦他,更没有多问,他知道要不是老顾一直坚持留在自己身边,他们早离开这个是非地过逍遥日子了,也不用面对这般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此后余生,他再没见过薛远烟,也不知道老顾被葬在了何处,只好在西山墓园替她立了一座衣冠冢,以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