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声嘎然而止,李正山的口腔里滋滋连响,青烟乱冒,就象抽烟一样。
他嚎叫着,手伸进嘴里乱抓,徒劳无用,又一头扎进水里,翻滚挣扎,象只浪里白条,搅得水花乱射。看闹热的众鬼怕血溅到身上,远远地躲了开去,空出一片水域,供他翻动折腾。
李世如恶狠狠地道:“活该!他的嘴比妇人还恶毒,都变成鬼了还改不了这毛病。希望这坨‘屎’能烂掉他的舌头,让老子的耳根子从此清静。”
李正山盲目地翻滚,渐渐地远去了。
李正坤对李正如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改变,心里头仍然充满了厌恶和冷淡。
李世如感觉到了,忽叹道:“我在水里只憋得难受,就是死不了。我这下明白了,鬼只能受罪,却不能赴死。想死都不得行,鬼比人苦啊!”
“雨”已停有时了,天光也越来越亮,渐至头顶一片瓦蓝,湛湛耀眼。高温也退去了,也没有风,鬼魂们感觉冷热适宜,舒服多了。
阴阳和阳间的昼夜交替正好相反,阳间是白天,阴间便是黑夜,阳间黑夜,阴间便是白天,所以人鬼活动也正好相反。阳间的夜晚为什么阴森恐怖,常有不测费解之事,就是因为晚上是鬼活动的时间。
此时,阳间已天黑,灭火的消防队也停止了喷水,应急、搜救、监测、医疗、殡仪、治安等各支队伍都暂停工作,退出了大约五平方公里的爆灾现场。现场全面封锁,人蓄不进,飞鸟难渡,以化工厂为中心的四周阒无活迹,坟场一般寂静。
没有任何搅扰的黑夜,正是鬼魂们的天地。
李家村的新鬼们下半身还泡在又刺又烫的水里,感觉有些懵,象做梦一样。
到了后半夜,大致也就是阴间白天的中午时分,圈子里的水逐渐退去,可能是从建材堆码的缝隙中漏掉了。众鬼终于感到了轻省。
然而却饥渴饿馁起来,每一个鬼都感到腹中空空,前心贴后背,就象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一样。的确他们也没吃东西,全都成了饿鬼。他们扯开嗓子嚎叫,不成语言,嗷嗷的,就象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聒噪连片。
李正坤听得头皮发麻,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叫唤。不由自主,他也嚎了几声。他原本想说话,哪怕是骂几句,吼几声,可从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就是这种鬼声音。
他强忍着饿,紧抿着嘴,踩着没过脚踝尚有余热的泥浆,在鬼圈里转悠,仔细观察鬼卒们用建材垒砌的圈墙。
墙上的黑粉虽被大雨冲刷掉不少,但厚度几乎没减,整体防范效果和威慑作用仍然切实存在。如果强行破拆圈墙,墙头的黑粉便会如火山融岩一般倾落下来,浇着谁谁就再受一遍苦,估计没有鬼魂敢于近前。
转了两圈下来,没有找到鬼圈的破绽,但李正坤却看见李正山木木地坐在泥浆里,腮帮子被烫得肿起老高,嘴角也流着血,眼睛可能因为在水里翻滚时被烫伤了,也都肿胀如桃。也看不清他双眼是睁是闭,只能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落寞和凄惨。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看着他那个倒霉寒碜样,李正坤突然有了主意。
因为想到了好主意,李正坤精神振奋,又在众鬼里搜索,希望能找到几个与他一心的帮手。
李家村的族谱早几十年前就被烧掉了,也没有修村史,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哪朝哪代建立,老祖宗是谁,全都无从稽考。据说前二十年尚有老人依希能说个大概,可随着老人们的逐步没世,就再也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然李家村的辈份却没乱,因为字牌人们都牢牢地记着,口口相传。比如他是“正”字辈,凡名字中取有“正”字的,他们就是平辈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家村的人一代一代出生得都比较齐展,平辈人年龄大致相当,出入不过几岁。因此,这一百零一个鬼魂中,与李正坤同辈,且人世年龄相当者有五十七个,包括仇人李正山。
这些人,小时候是玩伴,长大了外出干活是伙计,现在到了阴间,应该都是能借力、能谋事的连心鬼。
果然,他看见了一个鬼,人世年龄二十一岁,名叫李正东,平素在村里是一个不苟言笑、不喜闹热的人,此时却双膝跪在地上,对着西方号哭不止。
李正坤他们死的地方在东边,而李家村在西方,李正东向西而哭,正是对着老家的方向。他父亲早亡,只有一个老娘,他尚未成婚,也无兄弟姊妹,想是担忧他孤身一人在家的母亲,放心不下,故此啼哭。
李正坤走过去一问,李正东果然是思念老娘,便将他拉至一隅,悄声问道:“你想不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