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鬼却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那是一个月色旖旎的夜晚,我去农场边的大河里挑水,回来时脚下一滑,摔下一道高坎,摔死了。”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李正坤心不在焉地应付道,琢磨着怎么把他的思路拉回到茅屋里来。
“我并非故意要摔死,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下午收到儿子的信,他因受我的牵累,被单位开除。他有情绪,来信骂我,责问我为什么不死掉?他还告诉我,我的小女儿也因为我的缘故,与女婿离了婚,带着三岁的外孙女儿离家出走,音信杳无。我将那封信仔细折好,放在衣兜里,晚上收了工就去河边挑水。老张跟我住一个屋,劝我别去,说晚上路不好走。我说没事,天上有月亮哩。我挑上水,想摸一摸兜里的信,因别手,想换下肩,在换肩时连人带桶摔了下来。”
“啊——啊,这个——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伤心。你为什么要收我当徒弟,为了跟你一起配回身粉吗?”
那鬼还处于万分感伤的情绪之中,没有理李正坤的话,而是大口吸烟,似乎跟那香烟有仇,要将它深吸进腹中,进行万般作践蹂躏。
李正坤不敢再出声,因为看见他双手颤抖,要是不识相,惹恼了他,他也许会抓起李正坤的脑袋,象摔碎一个茶壶一般摔到地上,以除胸中闷气。
抽完三支烟,那鬼抬起头来,伤感没有了,代之以愤怒和怨毒。他告诉李正坤,自李正坤一来到山脚,他就暗中跟着他,目睹了李正坤被黑头鬼折磨的情形,也看见了李正坤欺骗黑头鬼,将黑头鬼推下悬崖的一切手段。他认为李正坤够毒辣,就为一泡尿,就能将原本打算放过他的黑头鬼推下悬崖,其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怨鬼的特征,跟他对脾气,因此,必须收他为徒。
李正坤只感到后脑勺一阵凉,听他口气,是要将自己练成杀手,好替他报仇雪恨。可他到底要向谁报仇?到哪里去雪恨,人间还是阴间?刚才听他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怎么死的话,也没太听明白,只有一点听清了,就是他是自己摔死,与别人或别鬼无干。怎么这个鬼气性就这么大呢?都死五十多年了,还不甘心。他想干什么,捅天攘地?他也要有那能耐啊。
一通胡想下来,差点没把李正坤脑袋烧爆。其实谁的命运不是迷雾重重,疑问连天,又何须问得明白。
李正坤原本就没多少血,没了身子,脑子里存血就更少,略一动脑,就觉昏沉迷糊。他想,在阴间漂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碰上个还算是现代的鬼,却是奇怪、恐怖、啰嗦的鬼,实在也是无趣得很。他闭上双眼,懒得理他。
突然,那鬼猛一拍桌子,李正坤脑袋被震落下来,骨碌碌滚至门口。两只狗被惊动,兴奋地跳跃着,奔到门口,见了地上的鬼头,狗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却又不敢确定,抬头盯着主子,似乎在等着他的恩赐和首肯。然而,盯着两只畜牲的是一双阴毒的目光,两只狗只得焉头耷脑,悻悻离去。
那鬼将李正坤的脑袋捡起来,重新放在桌上,见他脸上头上全是汗水,怨怒地道:“你应该感到怨恨愤怒,而不是害怕!”
李正坤努力眨着眼,想将沾在睫毛上的草屑尘泥振掉,可惜脑有余而力不足。他又羞又忿,破口大骂:“**你祖宗,你要么给老子回身,要么将我赏了你的狗。我可没耐心听你说你的过去,管老子卵事!……”
那鬼不怒反喜,似乎李正坤的骂声是治疗他创伤的良药,享受得很。他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又点起一根烟,不疾不徐地吞云吐雾,脸上神情解气而淡定。他这副表情,倒象是他在慢慢吞吞地骂李正坤,而不是李正坤在声色俱厉地骂他,李正坤一下失去了激情,犹如失靶的利箭,在空气里飞了一阵,就徒然无声坠落尘埃。
他道:“我日你先人,老子歇一歇。”便闭上嘴,不再打算开口了。
那鬼赞道:“好徒儿,好气性!才堪大造!”
他将白色的回身粉撒在李正坤摆好的躯体上,不多时,躯体便凝结如初,就象一尊雕塑横于地上,只差脑袋了。
“好徒儿,拜不拜师?”
“拜——拜师!”面对着失而复得的躯体,李正坤丧失了拒绝的骨气。
那鬼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将李正坤的脑袋安在躯体上,在脖颈里撒上回身粉。很快,李正坤就从身上翻身站起。
那鬼已正坐在凳子上,眼光阴恻地紧盯着李正坤,生怕他反悔似的。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做鬼亦然,李正坤认为恨归恨,但必须做到言出必果,再者这个鬼对他有还躯再造之恩,拜之为师也不丢人,不算失了尊严。想罢当即双膝跪地,磕头道:“师父在上,徒儿李正坤给您老磕头了。请问师父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