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圃县殡仪馆离芹圃县城十来公里,建在一个山凹里,周围都是村民人家。按常理来说,没有人愿意住在殡仪馆周围,撇开尸体、鬼、煞等恐怖邪祟之物外,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哀乐、哭叫、法事响器等噪声,就足以让胆小或神经衰弱的人难以安住。
事实却恰恰相反,村民们在殡仪馆周围纷纷开起花圈店、鞭炮店、小吃店,甚至有人办起了农家乐,喝茶、打牌、麻将、k歌、洗脚、按摩一条龙服务。就算懒惰不想动,或是有别的更好营生的村民,也能将房屋租出去,让别人经营,自己坐收租利。
因此,村民们不仅不排斥死人,简直还盼着死人哩。呵呵。
这天晚上,飘着小雪,天气奇冷,一般人家早已关门下闩,缩在屋里看电视,或干脆上床梦周公。殡仪馆里却依然灯光明亮,车辆进出不辍,因为有三家人在里面办丧事。
时令已是腊月初,越到夜深越寒冷,过了夜里十一点,来的人到底少了,只偶有一两台车打着雪亮的车灯驶进大门。
负责各悼念厅桌椅、麻将、烤火炉、保温桶等器物经管的张师傅,到坝子里仰头看了看暗黑的天空,雪花越来越大,估计到明天早上,大雪便会涌絮堆棉,覆盖一切。根据他的经验,在这样的夜晚,一般没什么事,只管回屋打开床上的电热毯,舒服而温暖地睡到大天亮。
张师傅回到屋里,洗漱毕,又坐在床上抽了一支睡前烟,便上床躺下,打算梦一梦下午在悼客中看见的一个风韵妖娆的半老徐娘。
半梦半醒中,他似乎听见敲门声:铎——铎铎——张师傅翻了个身,粘粘糊糊的脑子里闪起那徐娘的面影,遂呓语般念道:“进来嘛,门没锁!嘿嘿。”
敲门声继续响着,声音加重,清晰而固执。张师傅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借着浅色窗帘透进来外面的朦胧灯光,满屋仔细察看,小屋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什么也没有。他甩甩头,侧耳细听,当真有“铎铎铎”的敲击声,只不过不是敲门声,倒象是敲击冰棺盖子的声音。
张师傅立马汗毛直竖,他在殡仪馆工作近三十年,稀奇古怪的事见过不少,从最初的肝胆俱裂变成现在的麻木不仁,不是因为被吓惯了,而是所有怪事到最后都印证了一点:人死如灯灭!凡怕死人、怕鬼者,都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但这次的怪声之所之吓了他一跳,是因为隔壁堆放桌椅等杂物的房间里放着一架运转的冰棺,里面放着一个叫李正坤的年青人的尸体。听说那个年青人被别人冒名顶替上了大学,想不开跳崖摔死了,村民们不让下葬,尸体便一直在殡仪馆放着。殡仪馆的领导不愿让那架冰棺占地方,便命人抬到张师傅隔壁的杂物间。
有员工问张师傅,与死人一墙之隔怕不怕?张师傅眼睛一翻白,怕什么怕,不跟你屋冰箱里放冻鸡冻鱼一个球样!
冰棺在隔壁放了快十天了,从未出现过异常,张师傅每天带人或独自进出搬抬桌椅,也不知要看见它多少回。冰棺静静地摆在屋角,除开制冷电机工作时的运转之声,别的什么声息也没有,就象一个暑热天里用来冰啤酒的长条冰柜。一般人见了可能对它的棺材形状有些咯应,但在看惯冰棺形象的张师傅眼里,还真没什么特别,一丁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铎铎铎铎——”声音急速响起,似乎不耐烦。张师傅竖起的汗毛不仅没倒下去,反而立得更直更硬。他听得十分清楚,几乎可以肯定,冰棺里的东西想出来,因为棺盖从外面扣着,里面打不开。
“撞你妈的鬼,这绝无可能!”张师傅在黑暗中张口大骂,似乎想为自己壮胆。倒是听说过有假死的人,办丧事时突然从棺中坐起,但张师傅从未见过那等奇事,而且出现那样的情况,也应只是普通棺材,在电动制冷的冰馆中,“死”而复活绝无可能。因为冰棺中的温度通常只设在三至五度,正常人不可能在此长期低温中存活。而且,现代医学对人的死亡有极为严苛的判定标准,医院仪器极端精密,不会闹此乌龙,就算那跳崖的年青人未被送进医院,而是由村民判定为死亡,也许当真一息尚存,但他已在冰棺中存放了十天,撇开冰棺的低温不说,就是饿也他妈饿死了,还能再活转来!除非真他妈是鬼!
张师傅摁亮手机屏幕,时间是凌晨一点过,决定去隔壁看个究竟。虽然心里打着鼓,但近三十年从事殡葬工作的经历使他蔑视这种胆怯,自我解嘲道:“如果当真有鬼,老子倒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嘿嘿——”
来到隔壁,打开灯,灯光不甚明亮,但也足以照见屋里一切,冰棺安静地躺在角落里,没有任何异常。张师傅笑着摇摇头,跟死尸打几十年交道,居然还被吓到了!
突然,冰棺摇晃起来,起初幅度不大,后来摇得越来越厉害,竟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张师傅差点没惊掉下巴,还真有炸尸啊!
冰棺盖上的搭扣被震掉,盖子打开,从里面滚出一个长条条的东西来。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无法确定那是什么,要说是人,张师傅打死也不敢相信,要说是尸体,师傅还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虽是寒冬腊月,他却感到浑身火烧火燎,汗出如浆。他僵立原地,不敢迈步,或者说不能迈步,张大的嘴也因为不能合上而无法呼喊。他眼里面露着十二万分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