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剑不诚——这是名剑修而言最严苛的诘问。
“并非如此。”望凝青咽了咽喉中的血沫,沉声道,“弟子从未不诚于剑。”
“那是为何?”压肩上的剑鞘变得愈加沉重,因少女不愿弯折脊梁,默默以力相抗,以至于她所跪立的那块砖石上都裂出了细痕。
“……”望凝青实不知如何答,说自己技不如人?方才栖云真人已经用“剑”让她“剑技惊人”了,再胡咧咧『乱』说难免有狡辩之嫌;说自己战斗分神?于栖云真人这明月照心之人来说,战斗分神就是手的不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败了,又会让人怀疑江荻是不是用了下滥的手段。
实想不出诡辩之语,望凝青只能如实相告:“战至火荼,忽而筋脉剧痛,气滞塞,眼前幻象丛生,故而以招之差落败。”
望凝青说得晦涩,却将错全部归了自己的身上,别人或许听不懂,但栖云真人八成会将她的失手与阴气盛联系起来。
“……原来如此。”栖云真人听罢,微微颔首,手上的力道便卸去了。
师徒二人的交谈只有彼此能懂,旁人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司典长老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说?”
丹芷长老忍不住瞪了司典长老眼,心想这话问得实没水平,素尘内门弟子败了境界低于她的外门弟子手上,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只会加没脸而已。
“……”望凝青撩起眼皮看了上首眼,语气死板板道,“因为弟子觉得胜负并不重要。”
“习剑之人怎可没有争锋之心?”司典长老听了只觉得讽刺,他是没少听门下弟子说掌教首徒因“嫉贤妒能”而针刘索,可见眼下说的不是漂亮话而已。
“弟子持剑八载……”望凝青保守估计了下,只算了今生而没算前世,“从未赢。”
狗屁的嫉贤妒能,这世上还能有比清虚守寂脉的师父懂如何打击弟子的自尊心?
望凝青说完便低下头去,司典长老却像是哑了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候,栖云真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嗯”了声,点头赞道:“尘儿随我习剑至今,身法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这丹芷长老都忍不住神情扭曲了瞬,好家伙,炉火纯青的是身法而不是剑法,感情这八年来这可怜的娃都师兄的剑下苟且偷生了。
“虽说出有因,但尘儿,这也不能说你毫无错。”栖云真人收了剑鞘,转身不去看她,“自去山门罚跪日,想清楚自己哪里错了。”
“师兄?”丹芷长老心中微诧,心想师兄未免太严厉了,不是输了场,竟要自己唯的弟子罚跪山门。
跪日于筑基修士来说不是小,但山门处人来人往的,掌教首徒的脸面可往哪里放?但凡有点心气的弟子都会觉得受辱,实不利于心境修啊。
丹芷长老正想劝,却见跪上的少女声不吭爬了起来,竟是半点异议也无,兀自拍掉衣摆上的尘土,面无表情朝着山门去了。
丹芷长老看得傻眼,竟没了劝阻的立场,只觉得这师徒的相处方式古怪得很,但看掌教师兄的神『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他甚至没头去看,只是径自转向垂首肃立旁的江荻,抬手放了少年的肩膀上探了探,神情依旧冷淡道:“天生剑骨,不错。”
栖云真人看着少年僵硬的面『色』,心想方才那剑终究是吓到人了,便从案上折了两支桃花递给江家兄妹,语气平和道:“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殿内鸦雀无声。
众人看了看殿外萧凉的风雪,看了看上龟裂的纹路,看了看掌教那张比寒冬腊月还要“冷酷无情”的面孔,颗心顿也如殿外的寒风般拔凉拔凉的。
按理来说,能被掌教收为徒弟是天的好,但看着习剑八载从未赢却唯独把逃命步法练得炉火纯青、好不容易入世却因为输了场比赛而被山门罚跪的掌教首徒,这心里的羡慕之情无论如何都迸发不出来。
除了情,还是只有情。
天啊,江荻和江芒可不定有把步法练到炉火纯青还能自创套剑招的本啊。
看着站掌教面前的江荻,众人愣是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弱小、无助、可怜……还害怕。
——实太令人情了。
……
于罚跪,望凝青是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师尊连提前让弟子入土的情都干,罚跪实不算什么。
她山门外寻了棵孤崖雪松,树前跪下。
看着眼前的重峦叠嶂、万丈深崖,望凝青的心绪却牵系方才栖云真人的话语之上,也当真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铭剑仙尊不是那无故放矢、即便没有错也碍于师长的脸面非要给你挑出错的人,他说有错,那就证明她的确犯了无心之。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是她出剑没能全神贯注?还是她江荻心存轻视?又或者……她的道偏移了原有的轨迹呢?
望凝青闭上了眼,认真反思自身——她思虑的当然不会是“这世”,而是她记忆的触角所能想起的全部。
身形纤细的少女安静跪山门前,衣衫单薄,脊梁笔挺,她垂首阖目的姿态平和而又恬静,面上看不出任何受辱的委屈。
穿越山谷而来的风裹挟着细碎的霜雪,落她纤长的睫『毛』之上。
天枢派的山门称得上辽阔二字,素『色』衣裳的少女风雪中也不算显眼,但往来的弟子们经却不由自主噤声止语,唯恐惊扰到她。
因丝恻隐而追出来的与照先远远看着,忍不住感慨,人和人终究是不的,有些人即便是受罚看上去也好似悟道。
他正看着,却见山门处有几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人交头接耳,其中人窃笑着越众而出,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
与照先顿觉不妙,那几外门弟子他都认识,平日里最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献殷勤,年少慕艾本不是错,但总经不住热血上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