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泽这次归家的路上同样遭遇了山雨,但他没有停歇,而是选择了冒雨前行。
泥泞的山路很难走,也容易遇到滑坡的危险,但比起之后发生的一切,这点风雨都不算什么了。
殷泽提前了两天赶回家中,不等父亲欣喜,他便一通质问盘问出了殷唯的去向,想要将殷唯的腿打断然后拖回来,却又担心这副模样会伤了柳小姐的脸面。
殷泽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得知三媒六聘已过,绝无可能退婚之后,他便冷静果断地采取了弥补的举措。
别看殷泽性情平和,往日里都一副沉稳庄重的样子,实际上他在行军打战之事上堪称雷厉风行,擅用奇诡之术,并不是一个古板不知变通的人。
确认两家的请帖没有标明双方的名字,殷泽便让家中的裁缝连夜修改了婚服,狠狠敲打了一番家中的下人,又将暴跳如雷的父亲死死摁住。
“父亲如果还想以后我对二弟照拂一二,这件事就得听我的。”殷泽面色冷沉,眼神阴郁,宛如携带风雨雷电而来的鬼神,“否则分家之后,我管他去死。”
“逆子,逆子!”殷父气得心口发疼,不停地咒骂道,“那是你的亲弟弟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看你就是看上了柳家的女娃,这才不知廉耻地横刀夺爱!”
“随便父亲怎么说。”殷泽面沉如水,不为所动,将在梦中看见的喜欢乱嚼舌根的下人换了一批,又立了新的家规,全部比照军队的规矩来,“父亲的体己私房我不动,但二弟不能再从公中支出银两。以后后院下人的采买也全部交给柳小姐去打理,拿我的帖子去请两位宫中退下的管事嬷嬷。”
“二弟已经弱冠了,我成亲后便分出去吧。”殷泽打算等殷唯分出去后再找个由头将他除名,有些人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就该让他见识一下人间疾苦。
“我是家中长子,有义务为父亲养老,但是如果父亲您实在舍不得二弟的话,可以跟二弟一起生活一段日子。”反正很快就会被不事生产的殷唯逼回家的。
“岂有此理!”殷父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现在却是真的想要吐血了,“分家不分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你为了一个外人,就想让你二弟去死吗?!”
“砰”的一声巨响,殷泽重重地放下宴客的名单,翻倒的茶杯摔碎在地上,让气焰嚣张的殷父心尖一颤。
殷泽双腿交叠,冷漠地抬头道:“丈夫在外人面前对妻子的谦称是什么?”
殷父:“……你怎么能这么跟父亲说话……”
“是‘内人’。”殷泽自问自答,又道,“主家嫡系分出去的子弟,叫什么?”
“叫‘旁支’。”殷泽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日渐衰老而开始糊涂心软的父亲,“谁是内人谁是外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父亲应该感到庆幸,我还愿意打骂是因为二弟还有救,等我让他自生自灭了,他才是真的完了。”
殷父看着逆着天光显得无比高大冷峻的长子,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再是会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了。
……虽然,从小就很不可爱的殷泽几乎不曾向父母撒娇过,而且才十五岁就不顾家人反对跑去参军,是个独立自主到让父母毫无用武之地的麒麟儿。
也正是因为在长子这里倍感受挫,他才会加倍疼爱喜欢撒娇的小儿子啊。
“……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殷父面色灰败,整个人就像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但是算父亲恳求你,对你二弟好一点吧,毕竟以后你们还是要相互扶持的。”
“‘不见伊人不知寒暑,一见卿颜人间无色’。”殷泽冷不丁地念出了殷唯写给方知欢的酸诗,“我都‘无色’了,还指望他来扶我?”
得了,殷父彻底闭嘴了。长兄如父,虽然并不亲近,但大儿子的为人秉性他还是知道的,不会真的对小儿子见死不救。
也不知道这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要硬的大儿子有谁能制得住他。大婚当日,被迫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满脸慈爱假笑的殷父如此想着。
看着身穿婚服的殷泽,两家宾客都面有错愕,倒是柳家家主和夫人被提前告知了殷泽的举措,因此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硬挤出笑容装出本该如此的样子。
“和柳家定亲的不是殷二公子吗?怎么成了殷将军了?”来宾们小声地议论着,“莫非是因为殷二公子痴迷画舫歌妓——”
“诸位!”不等众人的猜疑说出口,殷泽突然扬声打断了所有人的私语,握着新娘子的手转向了酒席来宾的位置,“今日我有一事宣布。”
“众所周知,殷柳两家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曾有过割衿之约,若论年岁,与柳小姐缔结秦晋之好的本该是我殷泽的二弟殷唯。”
殷泽沉稳直白的话语,让原本有些嘈杂的酒宴安静了下来,看着鹄峙鸾停的殷家嫡长,众人也渐渐觉得眼下的变故或许是事出有因。
“但是,长幼有序,身为长子的我尚未成家,但母亲病逝以及殷柳两家的婚约又让云英未嫁的柳小姐多等了三年……”
或许是军队中磨炼出来的习惯吧,殷泽吐字顿挫有力,语调平和得令人舒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服。
“再加上——”殷泽偏头看向身旁蒙着喜帕的少女,眼中似有怜意,“我心慕柳小姐久矣。”
来宾顿时哗然,有矜持的女客举起手帕挡住自己两颊飞红的脸。在这个含蓄委婉的年代里,这么直白地表露感情可是有些唐突的事情。
喜帕挡住了望凝青的表情,透过喜帕垂下的缝隙,望凝青看到殷泽轻轻托着她手,常年握枪的手长满粗糙的老茧,修长并且温暖有力。
殷泽的目的很明确,他要为柳袅袅挡下日后可能出现的一切流言蜚语。
就像方知欢踩着柳袅袅的颜面成为了“让殷二公子不惜抛弃柳家大小姐”的京都第一美人一样,殷泽也让自己成为了“心慕柳小姐而不惜横刀夺爱”的趣谈之一。
他这么做无疑会让旁人对他的品行产生一些非议,但也彻底将望凝青与殷唯和方知欢的爱恨情仇分隔开来。
毕竟纨绔子与昭勇将军,二者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珍珠和死鱼目放在一起,小孩子都知道应该作何抉择。
无论宾客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但至少明面上都要表现出祝福的态度。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时殷泽握了握望凝青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望凝青淡淡地想,虽然坏了她收拾殷唯的计划,但殷泽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道义,她倒也不至于如此负心,辜负他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