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流程十分琐碎,即便是拥有御赐腰牌、被准许随时入宫面圣的殷泽,在入宫前也必须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
殷唯还在闹绝食,望凝青暂时没能腾出手来收拾他,只是放任京都内的流言蜚语肆意发酵,对于方知欢那种爱惜羽毛的人而言,这跟剜她的肉没多大区别了。
千金小姐与画舫歌妓斤斤计较是一件很掉份的事情,但凡事皆有因果,望凝青觉得自己就是殷唯和方知欢的报应。
“小姐,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静喧捧着望凝青递来的钱袋子,面上略有难色,“被人发现了,恐怕会对小姐的名声有碍。”
“嗯,所以不要直接说。”望凝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梳理及腰的长发,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城南口如意裁缝铺中的田婆婆小道消息最多,平日与他人多有口舌,最是喜欢搬弄是非。你便代我去买几匹绢布,顺势与她聊聊便可,小心不要被人盯上,自己保重。”
望凝青想了想,又补充道:“去的时候,神情沉郁一些,挑布匹的时候刻薄一点。小姐成亲本是大喜,你气性大,田婆婆便会好奇。”
“之后去寺庙里投点香火钱,就说代自家小姐问问姻缘前景。这时节,上香拜佛的妇人居多,总会好奇探寻一二。明媒正娶的妻室大多看不起歌女,方知欢京城扬名久矣,嫉恨她的妇人自然不少,只是以往没有抓住把柄。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她声名自然不如以往那般清白,单是这点,就够她受的了。”
方知欢与普通青楼歌女不同,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就是依靠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不贪恋权势地位”的名气,在一众歌女中自然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而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上赶着来的都显得廉价,求而不得的才是最好的。
然而高楼堆砌不易,倾塌却只需一夕,一旦撕破那张假面,蜂拥而至的豺狼鬣狗就足够让方知欢焦头烂额了。
望凝青不觉得心里有愧,方知欢要害她,她便毁了她半生汲汲营营又如何?
听见小姐周全的计划,静喧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倒也不是很有良知、不愿耍阴谋手段的人,只是怕小姐一心要与殷二少作对,最后会反噬己身。
但听见小姐还能这么冷静地安排布局,显然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静喧便也安了心。
静喧领命而去,望凝青换了一身正装,随殷泽一同入宫。
国君是不能直接觑见臣妻的,就算是视如己出的少年臣子也不行,所以殷泽需要先去前殿面圣,而望凝青则要以家眷的身份去拜见皇后。
之后,宫内会举办一场小小的家宴,君臣同乐之时,齐国君才能借此机会看看殷泽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那我走了?”殷泽拢着望凝青,像安抚小孩一样对她的后背又拍又摸,“不要太过忧虑,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望凝青面无表情地埋在殷泽的怀里,心想到底是谁忧虑?但殷泽也是一番好心,于是只能敷衍地附和道:“知道了,夫君,你自去吧。”
沉稳果决的殷大将军难得踟躇,临走前还频频回首,那一步三回头的姿态看得宫中守卫们忍俊不禁。心想,看不出来,殷大将军居然对新婚妻子如此多情。
望凝青拜见了皇后,正如殷泽所说,皇后高居上座,仪表大气雍容,看着便是大家出身。下首还有几位同样端庄持重的妇人,大抵是宗室命妇。
“赐座。”皇后也没有为难望凝青,大概是打听过柳家小姐的品性,望凝青的礼仪又挑不出错来,因此只是态度不太热络而已。
换一位朝廷命妇在此,恐怕会因为皇后的态度而心生惶恐,导致行为拘谨、小心翼翼。但望凝青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性子,皇后提起话题便附和几句,没有便自顾自品茶,端得是容止可观、不卑不亢,倒让那些在暗中打量她的贵妇们不禁高看了一眼。
齐国君并不贪恋女色,因此相比起其他朝代的皇帝,本朝后宫称得上冷清。齐国君子嗣不丰,但每个孩子都立住了,也没出过什么妃子祸害龙胎的丑闻。
本国有两位公主、三位皇子,嫡长乃华阳公主卫朱曦,其他的皇嗣中,二皇子卫承十五,三皇子卫翎八岁,小公主卫银娟五岁,都是声名未显的年纪。
然而,大公主虽然声名远扬,扬的却不是什么美名,她二十岁还未婚嫁,整日舞刀弄枪,在世人看来就是不安于室的代名词。
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觉得自己与大公主有些同病相怜,就是不知道皇后是否会和柳母一样,动不动就尖叫昏倒高呼“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呢?
如今刚过正午,距离晚宴还早,皇后却已经有些心力不济。她吩咐宫女招待各位命妇,提议大家可以去御花园中转转,之后便失陪离去了。
皇后一走,这里地位最高的便是西平郡王妃,但大概是西平郡王妃多年无嗣又不得宠的缘故,所以她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行事过于谨小慎微。
“便依皇后所言,大家四处转转吧,难得来宫里一趟。”西平郡王妃笑着,之后便起身告退,步履匆匆,倒像是避让什么似的。
望凝青听见一声嗤笑,一体态丰满的贵妇用手帕掩唇,曼声道:“郡王妃体弱,大家都担待则个。”说着便也带着侍女离殿而去。
那是楚宁候夫人,同样是宗室,与西平郡王妃是妯娌,不过楚宁候与西平郡王向来不合,连带着两位妯娌之间也势如水火。但和不受宠的西平郡王妃不一样,楚宁候夫人是续弦,老夫少妻,楚宁候对夫人多有爱重,在这个女子只能攀比子嗣与宠爱的时代,楚宁候夫人自然比西平郡王妃更有底气。
对此,望凝青不予置评,这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里,因先天体质差异而形成不平等的社会阶级,想要改变这种病态的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呢?望凝青仰头望着仅隔一面宫墙、形如赤焰的凤凰花树,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她的思绪也随着漫天红叶飘飞游离,打着转飞向天际。
她正思忖着,却见一抹跳跃的红色飞上了墙沿,不等她反应,那抹红色便飞扑而下,朝她兜头砸来。
望凝青迅速回神,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剑簪落入掌心就要刺出,却在捕捉到那抹红色的真面目时险险停住。
这一瞬的停歇以及迟疑,望凝青便失足被人扑进了满地落花的草坪里。
望凝青反应很快,那人速度也不慢,一身红衣的女子猛然伸手撑地稳住了自己,这才没彻底砸在望凝青的身上。
“……”
“……”
两人面面相觑,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倒在花丛里,一只被惊动的蝴蝶翩然振翅,停落在女子的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