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将案头所有奏折处理完毕,已经是日头偏西了,我看看最后几本折子上的朱批彻底晾干,这才仔仔细细地一本本全部整理好,分类归置完毕。等转过头来时,却见多尔衮正疲惫不堪地仰靠在椅背上,虽然在闭目养神,但眉头却紧紧地簇着,似乎很不舒服。
我顿时一惊,连忙问道:“王爷莫非身子不适?”
他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揉了揉,方才淡淡地回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两眼酸涩不已,眼前一阵阵晕眩,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少了。”
我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来先是筹备新皇的登基大典,后又为了提前平息政治风波而劳神,这些日子每天忙活各类繁琐政务,多尔衮一直没有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房里去。但却听伺候他起居的侍女禀报,才知道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入三更才躺下,天不亮就起床了,有时看到他略显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现在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这几天尤其气色不好,脸色暗淡,疲惫萎顿了。莫非他已经患上了神经衰弱?
想到这里我赶忙走过去劝慰道:“你还是先去炕上躺一会儿吧,我这就叫人去找陈医士过来帮你瞧瞧,到底生了什么毛病,早些诊治为好。”接着想伸手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
多尔衮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我扶,一面轻描淡写地说:“一点小恙,只不过是偶尔发作而已,大概是去年在松山军中部署策谋,绞尽脑汁,曾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所以才落下了这个毛病。现在一累了,就头晕眼花的,不过也不碍事的……”
正说到一半,他的身子微微一晃,“啊,赶快坐下!”等我慌忙扶他重新落座后,他已经开始尽显疲态了,“快来人哪!”我扭头冲外面大喊道。
……
“王爷此症为操劳政事所致,更兼劳心耗血气血不足,血不足则无以养心,心神失养则致使难寐、心悸、头昏。其中心主神明,脾藏意,主思,思虑过多则气机阻滞、不畅,脾胃运化无力,以至气血不足,不能养心安神,导致心脾两亏,夜不能寐。”默默地替多尔衮号完脉后,陈医士后退了几步,然后谨慎地回答道。
我坐在炕沿上,忧虑不已地询问道:“要不要紧?和原来的风疾有没有联系?好像都是头痛脑晕,偶尔会眼前发黑啊!”光是神经衰弱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病症,我最为担心的就是心脑血管之类的疾病,虽然平时潜伏着,但是一旦发作起来,轻则手足麻木,重则中风丧命,这可不能决不能麻痹大意的。
陈医士略一沉吟,回答道:“福晋请宽心,王爷的身体虽然底子薄弱,但好在是春秋鼎盛,元气恢复得也快;再者此疾不甚严重,于五脏六腑并无妨碍,只消细心调养,按时服药,饮食方面尽量淡素些,就会逐渐好转的。不过,此疾并不重于‘治’,而是重于‘养’,光靠汤药是不能治愈的。”
“哦,要是这样,我也好稍稍放心些,”我点了点头,转而又再次忧虑道:“可是,王爷从去年夏天那次,到现在又再次发病,会不会太频繁了些?又不是年老体迈的,着实令人忧心忡忡啊!”
“小人冒昧,但却不得不进言,王爷之所以接连有疾,虽然不乏先天不足之因,但多半是劳神劳心过度所致,若要彻底恢复,恐怕是难为小人了——不过要想以后不再发作,就必须尽量减少操劳各类事务,平时一定要静神养气,多加休憩,才能防止再度病发。”
多尔衮一直倚靠在摞起的数只枕头上,用被子搭在腿上半躺着,静静地听着陈医士的回禀,听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一声:“这些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看看现在这个情形,我哪里闲得下来?除非叫我两手一拍,什么也不管,做个闲散宗室,整天下棋临帖的,两耳不闻天下事,那怎么可能?”
我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眼下朝廷的政权还没有完全落在他的手里,就已经快要累出病来;若要是过些时日他将权力陆续收入自己囊中,到那时还不得积劳成疾,给累趴下了?这可怎么得了?但以多尔衮一贯强势坚韧的个性,叫他放手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当然也不希望他这样做,可是……眼下我的心情和多尔衮一样复杂而矛盾。
“回王爷的话,请恕小人斗胆进言,无论如何,您也要尽量将养身体,因为王爷眼下确有不少隐疾,有些只是暂时还没有到发作的地步罢了,如果继续不吝体力,耗费精神下去,必然会发展到心绪烦躁,脾气乖戾,无法集中精力,直到最后将那些隐疾一一引发出来,到时候再想治愈,恐怕就非常棘手了!”陈医士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仍然将这些担忧说了出来,然后偷偷地瞧多尔衮的脸色。
多尔衮并没有显露出任何讳疾忌医的不悦之色,这和他一贯开明的处事态度很有关系,他颔首道:“嗯,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先生此言我听从就是了,你且先下去开方吧!”
“是。”陈医士似乎冥神思索了一阵,方又叩头道:“虽然医治此疾和调养气神的药方,也属平常,只不过其中最好有一味药材,辅助疗效更加明显一些,只可惜眼下盛京恐怕并无此种药材。”
“哦?”我一阵好奇,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药材,就算多名贵难得的中药,上等的人参灵芝,皇宫王府,也是随便都能寻出不少来的,何以陈医士会如此作难?“莫非大清不产此药?那么也可以大明那边弄啊!毕竟派些人手去采购些药材,秘密弄出关来还是不难的,况且前几日大军从关内凯旋归来,掠获了不少财物战利,想来一些名贵药材也应该不会少的吧?找人去寻寻不就行了吗?”
陈医士摇了摇头,回答道:“恐怕福晋有所不知,这味药虽然并不名贵,但偏偏仅为朝鲜一国独有,名为‘竹沥生姜’,在朝鲜也属于平常药材,很容易寻到,可就是路途遥远,运送不便哪。”
我不禁轻松一笑,“这个简单,我还以为什么‘天山雪莲’,‘冬虫夏草’这类相隔万里方能寻得的药材呢,原来只不过是在朝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就算是现回国去取,也不过是月余一个来回罢了……很容易,我叫人去跟我哥哥朝鲜世子说一声,说不定现在他府上的药库里就有呢,派人送些过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