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是七月盛夏,本来终日闷热非常,然而凌晨时分忽然一场暴雨,席卷走了难耐的暑气,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按理这应该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然而天色却依然阴霾密布,似乎还会有更大的一场暴风骤雨来临。
在这个天色阴暗的清晨,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满汉文武百官多数在大清门左右的朝房中休息等候。大清西边两间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及大学士等二品以上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东边的两大间是爵位和官职稍次的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
鳌拜先是在东朝房门外解下腰刀,交给侍卫,然后向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抬脚迈进了门槛。谁知道一进去,他突然觉得今天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只见平时尚且有些空余地方的朝房内今天居然挤了个满满当当。更奇怪的是,这里平时本该是烟雾缭绕的,然而眼下这些个大臣们居然没有一个拿起烟杆来吞云吐雾,连平时几个有名的烟鬼们此时竟然也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见到有人进来,原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众臣们闻声抬头张望,见是鳌拜,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但也个个降低了议论的嗓门,其中更有几个人目光闪烁,像是心思重重。
鳌拜刚想张口发问,却忽然想到不宜鲁莽,还是找找信得过的人来问问,搞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在人头攒动中张望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任何一个两黄旗大臣的影子,他暗骂一声“真是怪了,这帮家伙都躲到哪里去了?”
他一头雾水地转身出门,沿着宽阔的御道,脚步匆忙地赶到不远处的三官庙,这时平日里他们两黄旗大臣们聚汇商议或者处理事务的地方,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人帮他解惑。一掀帘子,果然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几个人,只见索尼,图赖,图尔格,遏必隆都在炕上坐着,却个个眉头紧锁,正在忧虑着什么。
“他们几个人没在吧?”鳌拜谨慎地朝对面的厢房里张望了一下,只见空空如此,没有一个人影,这才安心地放下帘子,走过来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今天刚一来,就没看见何洛会,拜音图那帮人,听人说,好像他们去了西边朝房里,恐怕又是赶去和那些亲王贝勒们凑近乎,阿谀逢迎去了吧?”索尼耸拉着眼皮回答道。
鳌拜打量着头一天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三位同僚,看到他们明显消瘦了不少,精神气也大不如前模样,不禁气不打一出来,“他娘的,都是拜音图那两个混帐弟弟害的,还有郑亲王,本以为咱们不遗余力地跟睿亲王作对,也算是称了他的心意,总归也得照顾照顾,让你们在大牢里也住得舒坦一点吧?结果呢?哼哼,真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算了,还说这些干什么?牢都坐了快半年了,不但能保住吃饭的家伙,出来之后还可以官复原职,那两位辅政王对咱们也算是够厚道的了,还指望着他们把咱们当成神明给供起来?”图尔格垂头丧气地摆弄着八仙桌上的茶杯,完全没有了入狱之前的锐气。
遏必隆一脸无奈地说道:“鳌统领这句‘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倒的确是实话。先别说咱们原来就经常和拜音图一家兄弟过不去,所以他们眼见着睿亲王大权在握,赶忙过去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是情理之中,做不得太大的意外。可咱们正黄旗的上司何洛会平时和郑亲王关系那么好,竟然猛不丁地跑出来举发,把郑亲王私下地说的那些抱怨话统统抖落出来,那才叫地道的无耻小人呢!”
这时索尼忽然接上来一句:“我看现在除了我们这几个,两黄旗里算是再没有好人了。”
“怎么回事?莫非你指得是谭泰?”鳌拜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是跟你们前后脚地下狱了吗?如果他是睿亲王的人,又怎么可能……”
“哼哼,”索尼冷笑一声,“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你怎么没注意当初给他们定的是什么罪过?他们三个是‘妄议朝政,心存怨望,诋毁亲王’;而谭泰呢?只不过是违反朝廷禁令,私下底请巫师给他老丈人阿山看病这么点小屁事儿,居然落到和你们一道下狱,关押五个月这么久,你难道一点也没觉出来味不对吗?”
“我倒是听说,在刑部大牢,谭泰被安置了个小单间,应该待遇还不错,起码比别人要强些吧?”
索尼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大老粗似的鳌拜,只得耐心解释:“玄机正是在于此处,你知道吗?谭泰后来被转到哪里去关押了?不知道了吧,就是紧挨在肃亲王的隔壁!中间只不过是隔着一道栅栏,说话唠嗑,什么都方便得很!”
图赖在一边补充道:“肃亲王但凡一举一动,他都可以瞧个一清二楚,可偏偏这又是在前些日子郑亲王率军出征期间有人特别给安置好的!昨个谭泰刚一放出来,今天朝会就突然召集如此之多的文武大臣,连平时根本不用上朝或者暂时告假丁忧的,今天也全部到齐了。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会两位辅政王来了,究竟有什么大事宣布,你不会猜不出来吧?”
鳌拜顿时明白了先前为什么朝房里的官员多出了不少,而且个个都议论纷纷,神情奇怪的,原来果然是要发生大事啊!他惊道:“莫不是,莫不是谭泰他要彻底投靠睿亲王?会不会把咱们给卖了呀!”
索尼暗中好笑,这家伙还真是不肯多动动脑子,连这点都至于会杞人忧天。小皇帝登基前夕,他们确实曾经聚在一起密谋大事,打算暗中联络快要班师回京的阿巴泰大军,在郊迎大典上,趁着阅兵之时将多尔衮及其党羽一并杀掉。
虽然这事后来败露,但是好在他们这些人小心谨慎,并没有留下证据给多尔衮抓,所以一个个都安然无恙,只不过是正蓝旗的几个大臣们倒了霉而已。当初暗中策谋时,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至于和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另外几个大臣根本就一无所知,谭泰当然不可能长了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将他们一道出卖?
“你放心,他卖的是肃亲王,不管咱们什么事儿!我们只不过担忧的是,从此以后,朝中恐怕人人自危,吸取这个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同睿亲王作对了。”
鳌拜愕然之色一去,取而代之的是愤然:“他娘的,这多尔衮也真够心狠手辣的,上次那一场大狱,肃亲王的亲信们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连肃亲王自己都一直在大牢里面关着,算是断了腿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多尔衮居然还不肯放过!这一次恐怕是不杀掉肃亲王决不善罢甘休啦!”
图赖冷哼一声:“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本来肃亲王已经下狱多时,党羽尽除,已经和个废人没有什么两样,睿亲王也犯不着为了这个废人而担上‘擅杀宗亲皇子’的恶名。我看啊,他还不是为了正蓝旗?”
鳌拜顿时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赞同。接着骂道:“谭泰,何洛会,拜音图这些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迟早有一天落在老子的刀刃底下,到时候肯定死得比谁都惨上十倍!老子一定让他们尝尝活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