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沉寂良久,吴三桂转头久久地注视着陈圆圆。正好从我这个方向无法看到此时吴三桂的脸部表情和眼神中的内容,然而陈圆圆的眸子里,却荡漾着秋水碧波,迷乱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然而,这种情愫并非是欣喜的、热忱的,而是凄婉而惆怅的。
我忽然在想,是不是吴三桂的这个秘密,陈圆圆今日方知?所以受到欺骗的想法油然而升。不知道吴三桂究竟是在感情上欺骗了陈圆圆,还是实际上他在自己欺骗自己,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原来,这段“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的佳话本来就是段假话,一场梦,只不过由于我无意间的介入,而提前揭露了呢?
“呵呵呵……”多尔衮突然抚掌而笑,打破了眼前的沉默,他用欣赏而赞许的语气说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似夫人这等才貌双绝者,平生也难得一见啊!有幸听得一曲,实在可以反复沉思,颠倒不已了。”
见到多尔衮开了头,多铎和李淏也跟着赞叹不已,这是由衷的,他们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曲子。我也不得不承认,难怪陈圆圆能在古代的红颜祸水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令得风云人物反目成仇,除了美貌之外的确有其过人之处,这一点我是自愧弗如了。
我望了望满腹心思的吴三桂,一语双关地品评道:“是啊,这曲子极好,无论是韵调,唱腔还是词曲配合,都可谓是天衣无缝,平西王能娶到如此蕙质兰心的美娇娘,的确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不知道要羡煞多少风liu人物!”
此时陈圆圆已经回席,见我如此夸赞,她赶忙谢道:“娘娘厚誉了,实在愧不敢当。”
吴三桂听到我如此说法,只是盯着我看,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也奇怪,他一个精明人,怎么可能连些许应对之词都想不出来呢?还是在走神?
“这首北宋柳永的[迷仙引]的确是绝妙好词,令人想起了那首已经佚名的诗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可以解释为人生苦短,白驹过隙,要惜取光阴;又暗含劝君惜取眼前人,勿要负了痴情者之意啊!”
我这一次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其他的话,我已经用不着再说下去,要顾及所有人的颜面。
吴三桂仍然在愣神中,也弄不清他今天是怎么了,正在尴尬时,陈圆圆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反应过来,“多谢娘娘点醒……呃……想不到娘娘虽是朝鲜人,却对汉人诗词如此精通,譬如这首曲子,假若你没有道出词牌名的话,我恐怕还真要好好回忆一番了。”
多尔衮侧脸向李淏,笑道:“莫要让汉人小觑了你们朝鲜人物,朝鲜虽小,民风虽然柔弱,但却向来敬仰汉学,尊儒重道,似你们贵族子弟,名门闺秀,恐怕多少都通些汉文,可以诵读许多诗词吧?”
李淏点了点头,他虽然对吴三桂说话,然而眼睛却望着我,“摄政王所言非虚,朝鲜向来仰慕汉学,倘若一窍不通,则有shi身份,然而女人却多数并不识字,正如你们汉人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我这个妹妹,却是难得的异数。她自小就喜欢诗词歌赋,通晓音律,擅长书法,是朝鲜远近闻名的才女,所以直到十六岁,其父也未敢轻易为她许定亲事,足可见视如掌上明珠,非王冠为可轻配啊!”
他这话说得有水平,如果我当初嫁给了他,他将来当了朝鲜的大王,那么我自然就是配在王冠上的明珠;而事实上我嫁给了多尔衮,多尔衮身为大清的亲王,也绝不至于辱没了这颗明珠。前面的意思,李淏当然不能说出,然而他知道,多尔衮也知道,就足够了。
然而我几乎混淆了我的灵魂和真正的李熙贞之间的区别,这许多年过来,我几乎淡忘了这一切,似乎和这具躯壳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无分彼此了,甚至有时竟然沉溺之中,无法自拔。然而眼下李淏提起当年的往事,我突然感到极大的愧疚,要不是我的突然闯入,也不至于让他的情人一缕魂魄不知所终,可怜的他,依然以为我还是他曾经的恋人。可是尽管如此,我也绝然不能坦白我是个现代的穿越者,一个附体的灵魂。
一场错误啊,都怪当初那棵校草,那个帅哥刘郁,自己不小心,喝得稀里糊涂也就算了,干吗也要把我一道扯下楼去?我是笨,干吗那么善良,非要伸手去救他呢?否则我现在应该是一个三十岁的少妇,隔三差五去父母膝下尽孝,整日忙碌在公司的电脑前,撰稿拟文,玩转办公室政治,与人斗其乐无穷……不过我现在不也是在玩这个吗?只不过年代不同,身份不同罢了。
不过转而一想,兴许是当初那个李熙贞掉入大海之后就已经奄奄一息,送回家后没多久就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魂游天外;而我这个孤魂野鬼不知道怎么就飘入她的房间,附着在她的躯体里了,幸运地占据了她的思想,她的美貌,她的贵族身份,也就有了今天的一切。这对于李淏来说究竟是一种宽容还是另外一种残忍呢?究竟是让他早早地为恋人的死而恸哭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好呢?还是由我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代替他的恋人活着,让他看着我健康和幸福而百味俱全好呢?
我,李淏,多尔衮,三个人互相对视着,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这段秘密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另外三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几个发呆。
良久,多尔衮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然而看在我的眼里,怎么都觉得奇怪,但在不悉内情者的眼里,这笑容仍然如往常一样含蓄而温和,丝毫不见任何虚伪和做作。
“世子此言不错,熙贞的确是你们朝鲜最为耀眼的明珠,能够将她收入掌中,的确是我多尔衮颇为自得的幸事。相信你们朝鲜大王这个宝没有压错,这颗明珠,断然没有暗投的道理!”
多尔衮说到这里时,隐隐一股豪情壮魄,犹如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这种虽然内敛却有另外一种震撼的气势而感染。
他站起身来,“今日聚宴,美酒佳人,兄弟爱将,济济一堂,人生当此,怎么不尽生豪气?来人哪,取我配剑来!”
很快,侍女送上一口锋利的宝剑,多尔衮伸出手来,“噌棱”一声,寒霜也似的利刃脱鞘而出,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辉华。
持剑在手,多尔衮面向陈圆圆问道:“夫人精通乐律,不知可愿为我伴曲,以做琴剑之和?”
陈圆圆点头道:“幸愿从命。只是不知王爷要用哪支曲子?”
多尔衮略一沉吟,“此情此景,恐怕非以李白的‘将进酒’为吟唱莫属,不知夫人能否配上相应之乐?”
这也难不倒娴熟此道的陈圆圆,她略一思索,很快应承下来,“可以尽力一试,但愿不要辱没了王爷的剑术。”
“哪里的话,给夫人拿琴来!”多尔衮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