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绶非常诧异,因为从讷布库的反应上看来,他似乎见到了什么很恐怖的情形。惊讶之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顺着讷布库的视线望了过去,也忍不住地“啊!”了一声,愣在当场。
多铎知道他们这是因为什么才害怕,于是伸手摸了摸脸上痒的地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有这么吓人吗?这几天谁也不敢拿镜子来给我照,也不知道现在成什么模样了,还能不能出去见人。”
两人一起瞠目结舌了,从多铎的脸上看来,他肯定是生了天花,否则一般的毛病怎么会生出这样淡红色的丘疹?不但脸上有,脖子上,手上等露出的地方也有,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令人心惊胆战的了。也才几日不见,原本丰神隽朗,英姿卓然的多铎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一时间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王爷,您这是……这么厉害的病,怎么不让大夫医治?若拖延下去恐怕,恐怕就……”讷布库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连说话也不能连贯了。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这天花满人若是得了,十个要死七个;而成年人要是得了,就是地地道道的九死一生了。而且这种病的展很快,若是出痘的时候显露了死症,那么最多半个月,人就完了。这样看来,豫亲王的情况可真是不妙呢,万一,有个万一的话……他不敢望下面想了。
富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恐慌和悲伤。虽然多铎并非他的亲生父亲,可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多铎待他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宠溺过他。却也将他和其他的儿子们一视同仁,从来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眼下,他数日来的担忧突然成为现实,这当然让他无法把持镇定。“阿玛,您都成这般情形了还要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究竟,究竟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这要是让额娘们知道了,可怎生得了?……”好不容易说到这里,他地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多铎倒是没事人一样,自顾弯腰穿了靴子,然后站起。他皱了眉头,盯着富绶,略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瞧你,还像个男子汉吗?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不管是聪明的还是不聪明的,可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有流血流汗没有流泪的。你可好,我还没死呢。你就哭上了,真不知道继承了谁的脾气。和我,还有你那个生身阿玛一点也不沾边。他要是阴曹地府里头知道了,肯定后悔怎么把你给生出来了!”
富绶被他这样训斥,也只好勉强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拭干。然后跪在地上,抱住了多铎的双,仰头央求道:“阿玛,您现在都这样了,还管那么多麻烦事情干吗?为什么不找医士来诊治?若好好调养,静心休息,多半能好转过来地。可您要是出去奔波受风的话,只怕,只怕会更加危险呀!”
多铎自己倒是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的态度。“怕什么怕,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躲不过去。不如看开点。眼下这揽子麻烦事儿,要是我都不管的话,还有谁能管?再说了,人总是要死的,要到天神那边去的。早点晚点的事情而已。看开点就没什么了。”
尽管他说得很轻松,可他看到富绶那张酷似豪格的脸时。思绪也禁不住飘忽起来,少年时候和豪格一起纵马射猎,一起比试刀法,甚至是一起合谋抢夺有夫之妇的旧事,就如层层潮水一般,不断地涌上心头,恍如昨日刚刚生。现在扳指算来,他们这一辈地兄弟们,一共十六个,如今只剩下他们同母的三个了,其他的病死的病死,被杀的被杀,自尽地自尽,都66续续地在这个世上销声匿迹,都做了灰土,有些面孔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模糊起来,几乎记不清模样了。就连侄子辈的人,也死了一半。他们这个家族的人,就像中了诅咒一样,大多数短命,能够活过四十岁的,实在是屈指可数。这莫非是他们杀戮太重,在夺得天下的同时,也必须付出的相应代价吗?今年,他也快到四十岁了,看来,不惑之年的这个门槛,他很可能过不去了。
其实,他并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因为他并不怕死。这辈子,什么样的传奇都经历过了;位高权重,醇酒美女,荣华富贵也都享用过了;鹰扬天下,名震海内,他也做到了;塞北江南,中原大漠,都是他意气方遒,纵横驰骋地过的地方。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能够比那些早逝地兄弟侄子们多活几年,的确也该庆幸了。这几天来他故意躲起来,不肯见人,就是打算安安静静地过完最后一段时间,然后悄无声息地到那边去,就结束了。可现在,他突然又有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再见她一次,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也不知道哥哥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再次返京要什么时候,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她,才是他心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遗憾。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再和富绶多说些什么,就弯腰下来,伸手掰开了他抱着自己双腿地手,“好了,别再耽搁了,再磨蹭下去可就追不上了。”
富绶已然带了哭腔,转身过来,重重地叩着头,“阿玛,您随便派谁去不行,何必非要亲自去呢?您这病不能见风呀!您总也要为自个儿地身子想想啊……”
讷布库也后悔为什么要不偏不倚地,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还造成这样的后果。无奈之下,他也只好一并劝说,叫多铎不要出门,改派别人去好了。可多铎显然去意已决,对他不理不睬地,一甩手,出了门。同时。在外厅高声吩咐道:“替本王更衣,再叫人准备好出行车马!”
明明早上时候还是阳光明媚地天气,可刚到晌午,天色就迅地阴暗下来,天空上被厚厚的乌云笼盖了,周围也刮起阵阵略带潮气的凉风,显然一场夏天常见的暴雨就要来临了。衙门里的敞开着地窗子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着,下人们急忙跑出去将窗子一扇扇地关闭起来,以免待会的暴雨会打湿室内的公文纸张。
何洛会在门廊下已经焦急地踱了好几个来回了。他身为步兵统领,提督京城九门防务卫戍。可是皇帝在小半个时辰前突然出城,他也不敢拦截,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车驾去了。刚刚回头,这边就听说讷布库已经去找豫亲王了,他估计着豫亲王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豫亲王手里有调兵令牌,这才是他唯一能够调兵去追赶,并且护卫皇帝一行的途径。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已经迅地调集好一千人的正黄旗巴牙喇兵,集结在衙门外的街道上,整装待。就等多铎的到来了。
几粒豆大的雨滴滴落在他地脚下,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周围的石板地面上已经星星点点地散布着水痕了,这雨说来就来,丝毫不会看人的忙闲。
这时候。衙门外的街道远远地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响,很快就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了。自己这边的人立即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通道,何洛会知道这必然是多铎来了,就连忙出了大门,下了台阶迎接。
奇怪的是,多铎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轿,而是坐了马车,即使到了门前停住,也没有下车的意思。何洛会正诧异间,只见一名侍卫在车门外听了吩咐之后。就朝自己走来,打了个千儿,“都统大人。王爷令你上前说话。”
“哦。”何洛会略一颔,然后快步来到马车前,行礼请安,而后问道,“奴才就在外边。王爷有何吩咐?”
车门也只敞开了一条缝隙。他也不敢抬头望里面看,就听多铎问道:“人手都准备好了?有三个牛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