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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长歌未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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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候从您这里出来。就奔到林子里去了。一直没有回来,也不准人跟着,现在都入夜了,想来也不至于在外面露宿的。”

我黯然了一阵,然后不自觉地说道:“还是让人分头去找找吧。若是他执意不肯回这里来,总也不能让他露宿,他现在身子也不好,别再着凉了。”

一声叹息终究在胸中没有出。唉,他还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哪。以前是怀疑我和哪个男人有私情,后来又怀疑我为了自己的母国而背叛他,现在又怀疑我为了儿子而出手谋害他。这么多年来,他有过过几天真正安心的日子?以前,我倒是很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患得患失,永远都处于各色各样。甚至莫名其妙地忧虑之中,根本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往严重点说,他很可能已经患上了狂躁抑郁症,甚至有被迫害妄想地可怕倾向。可这些年来,随着我对于他童年。少年时候的经历和细节的渐渐了解,算是能够明白其中究竟了。

少年时候的多尔衮,也许是个内心有自卑情结的人。他从小不受宠爱不受重视,父亲死后母亲被逼殉葬;年纪幼小没有军功却有半个旗在手,他必然会受到周围人们明里暗里的嘲讽;皇太极时期他给皇太极当马前卒。也很可能遭到很多人的憎恶和仇视……加上他内向的性情和喜欢表现出来地矜持和高傲。必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样的人,表面上对于别人的评价不屑一顾。实际上心里头却是非常重视的。久而久之,就会生出疑心,把别人全部往坏出揣测,以为别人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对他怀有恶意。而他又不喜欢和人开诚布公地交流,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长期下去,恶性循环,就形成了现在这般的糟糕状况。

而执政之后,他竟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话说论起某些方面地政治手腕来,他的确不及皇太极,即使是在无数次努力之后,他仍然无法达到和兄长的同一高度。在感受到深刻的挫折之后,就难免会心态失衡了。可是表面上,他仍然要装作若无其事,装作虚怀若谷。然而他在人后的矛盾纠结,我却是能够体会,甚至是瞧在眼里地。他这种心态究竟是什么?是高处不胜寒的恐慌和孤独,是一种苛求自己完美的强迫症。他在百般苛刻地刁难自己,一切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如果达不到预期目的,他就要难受了,要钻牛角尖了,要把自己拼命地往死胡同里赶了。

我真无法想象,他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将来究竟会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彻底崩溃掉?更无法想象,如果我像他这般的精神状态,还能支撑下去多久。眼下地他,就犹如破旧不堪,四面透风地毡房,在暴风雪的肆虐下还能坚持几时,已经很成问题了。

忍不住地,我竟又有些心疼他了。他对我,真地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充满着包容和宽仁。每次冲突,受伤的也不仅仅是我,每次也都是他主动低声下气地来求我。作为一个极强势的,很大男子主义思想的人,能够对我这样例外已经很不容易了。之前我那么恨他,一半也是实在忍受不了他那样冷酷地对待东青。可现在看来,他也意识到了父子之间的误会,开始悔改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将他判个死刑,不给他这么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再想想,他其实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帝王者,哪个不是粉黛三千、喜新厌旧,有几个能这般在乎儿女私情的呢?就算我绝色倾城如何?随着时光的流逝,现在的我也比不得那些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了。就算我能得他心意又如何?得一时不代表得一世,司马相如富贵之后尚且想纳妾呢,更何况他多尔衮本就算不得什么情种情痴。天天对着一张脸,时间久了能没一点厌烦?

我也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可惜那不过是明明知道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一只敢个寄托在日记之中,从来不敢说出口的幻想,“我呀,要嫁的那个人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生一代一双人,这就是我心里想嫁的那个人。”

现在看来,这幻想虽然没有完全实现,可也算实现了一半。何况这个男人远比我想象得还要优秀许多,我还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懂得珍惜他呢?虽然他的性子别扭,脾气怪异了些,还喜欢胡思乱想误会人,可人无完人,我有必要那么苛求他吗?

想着想着,我起身,在这个怪异的环境中探索着,四处走动查看着。果然,这个墓**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设计过的,虽装饰简洁,不显奢华,可瓮道、配室、墓室、起居室、石券门之类的布局和细节都是独具匠心的。七年前,应该就是我和他在喀喇河屯重归于好之后,他决定开始设计建造的。应该说,这个想法和这个决心,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下了。这里应该是个山清水秀的,他喜爱的地方吧?不知当初选择这个地方,将来和我同眠于此的时候,他究竟是怎样的心境。他倒是厉害,瞒我很严实,这些年来我一点也不知。

在墓室里,我看到一座一尺来高的汉白玉石台,在它上面停放着一具巨大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金漆棺椁,这是用云南最昂贵且不朽的梓木制成的梓宫。它实在太高了,我根本无法看到里面,只能端着灯烛,在外面照了照,只见上面镌刻了密密麻麻的满文和蒙古文。满文我都认得,看了看,内容基本就是萨满的那套说辞和教义。

这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看头,灯烛一直照到底部,我正准备起身时,目光忽然被最下端的一行小小的汉字给吸引住了。字数不多,但字迹却很是熟悉,我顿时一诧,仔细一看,不由呆住了。只见这上面的汉字是按照我的笔迹镌刻上去的,内容既熟悉又陌生,我想起来了,是十六年前我刚刚嫁到盛京不久的一个晚上,在烛光下,写给他的一个字幅,一汉朝的乐府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之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手一颤,灯烛掉落在地上。到这时,我的泪水,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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