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发展到现在,这场国战中的所有齐人,没有谁比苏叶青更加孤独,也没有谁比她过得更加胆战心惊。
他想起苏叶青北上之前,留给她的那些酒。
装酒的坛子,堆了满满一屋子。
现在,他想喝酒了。
只想喝酒。
亦只能喝酒。
......
镇州,真定城。
月光清冷,覆在墙壁瓦片上,犹如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冰雪。而每当寒风拂面,冷寂顺着毛孔浸入骨髓,都会让人觉得自己也成了一片没有丝毫热度的清辉。
阁楼上,陪在萧燕身边的苏叶青,在夜风里打了个寒颤。
“你很冷?”
俯瞰府邸夜色的萧燕,头也不回地问。
苏叶青垂首回答:“公主恕罪。”
“你有什么罪?”
萧燕明知故问。
苏叶青低声道:“仆下失礼了。”
“失礼不算罪。”
萧燕的话意味莫名。
苏叶青行礼称谢:“多谢公主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
萧燕不答。
片刻后,萧燕忽然道:“其实我也很冷。”
苏叶青忙道:“仆下吩咐人去拿大氅。”
萧燕淡淡道:“心冷,拿大氅又有什么用?”
苏叶青咬了咬嘴唇:“仆下该如何为公主分忧?”
萧燕轻笑一声:“去杀了赵宁。”
苏叶青心头一颤。
萧燕摆了摆手,示意苏叶青不必接话,转身在阁楼中摆放的小案后坐下,眉眼低沉,锋芒内敛,声音平缓得没有丝毫波澜:
“我在河北数年,不止一次围剿各地乱军,自认布置得当行动周密,可河北叛军就如长了天眼一般,每回都能死里逃生,到了今日,河北匪患仍旧没有断绝。你说,我的心岂能不冷?”
苏叶青道:“河北匪患虽然数次死里逃生,但也伤亡不小,如今规模已是不大,且没什么百姓再鼎力支持,不出两年,公主必能尽数灭之。”
萧燕哦了一声,“你当真如此认为?”
苏叶青道:“是......仆下深信不疑。”
萧燕再次不语。
苏叶青愈发忐忑。
她总觉得,近日来的萧燕,对她已是十分怀疑。
虽然她左思右想,一遍又一遍确认过,自己没有任何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齐朝在中原集结八十多万大军,兵分三路渡河北犯,加上二十万河东军,总人马已经超过百万。而我王庭在河北的兵马,只有不到对方的半数。大战一起,河北各地的乱军,势必群起相应,届时我们就是腹背受敌,难免顾此失彼。”
终于,萧燕再度开了口,她的声音比这夜风还冷,比清辉更加枯寂,“你说,这一仗,我王庭有无胜算?”
苏叶青道:“王庭一定会胜!”
萧燕嗤地一笑:“凭什么?”
苏叶青道:“凭王庭有公主!”
萧燕默然片刻,微微颔首。
“既然你对我如此有信心,那就跟我走一趟卫州。这一战,只要挫败齐朝中路大军的兵锋,河北危局便有望消解。”
萧燕豁然起身,眸子里如有金戈交击,寒芒阵阵,“我在河北没胜,已是奇耻大辱,这一战无论如何,也要胜了赵玉洁这个小人!”
说到最后,她眼中燃起仇恨的熊熊烈焰。
十年之前,她在燕平城被捕,直接原因就是赵玉洁的出卖。这个账,她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是时候跟赵玉洁清算了!
苏叶青俯身应是。
想到马上就要去黄河北岸,再看楼外的青瓦黑墙,她忽然就不觉得那有多冷了,也不再有自己是一片清辉的感觉。
因为她知道,大齐王师的决胜攻势已经拉开,这场国战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她还知道,赵宁就在黄河南岸,距离卫州并非太远。
她更加明白,赵宁为这一日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当战争的车轮已经行进到这一步,赵宁就绝不会让它倒退回去。
而只要赵宁出现在她面前,但凡是她能看见赵宁,那就一定意味着,他们已经赢了。一切艰难困苦、孤独凶险,都会在那一瞬彻底结束。
往后等待她的,只会是充满阳光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