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周怀明工作喜欢敞开着办公室的门。
他坐在办公桌前接电话嗓音贼洪亮:“你好,清华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是吧?”
八卦的同事听见了,便主动问:“您家孩子就高考了?”
“我侄女儿高考成绩都没出,这些学校一个个电话都打过来抢人了。”周怀明揉着太阳穴,嘴角隐约一道起伏。
成绩放榜的那天,周颂以729分的成绩高占榜首。湖南高考文科省状元,第二名仅跟她相距两分。
周颂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如果没有英语演讲比赛加分,她应该是省第五名。
温老师也没预料到自己退休前还能在职业生涯中添上这分战绩,这是她五十多年教书生涯里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
全省前十名,他们班上占了三个名额。
目测成绩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能录上985、211,孩子们的成绩让她为之自豪。
在最后一次班会上,温老师在表扬和鼓舞之余,也没忘记安慰发挥不好的同学。
孩子们抱作一团,大多人抑制不住泪水。
他们走过十二年的求学之路,冲刺三年,这是交给人生的第一份答卷。
温老师站在讲台上,声音已经更咽:“而此后你们还有更远的路,道阻且长,同学们相伴这一程,更愿你们未来前程似锦。”
这位老师,教书五十几载,早已桃李满天下。
她始终坚持初心,让她最为之骄傲的,不是某一位学子取得佳绩,而是所有的孩子们,砥砺前行。
学校有这样的老师,民族有这样的火炬,新中国的思想和文明,便如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烧了。
我们90这一代,大抵就是沐浴在春风中的第一批人。
最后一次同学聚会很热闹,ktv的茶几上再也不是雪碧、可乐,而是一打打的啤酒。
除了几个在唱歌的同学以外,大多的同学围在一起掷骰子、打纸牌。
更有同学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进来,在老师和同学们起哄的声音中表白。
青春大都如此散场吧,只道当时是寻常。
我们都以为未来日子漫长,却不知一别后就再难相见。
周颂也喝了点小酒,她不习惯如此嘈杂的环境,独自站在阳台上凝望着夜色。
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她仿佛看到夜色中站在柳树下的少年,他的眼眸灿若星辰,语气坚定:“读书才不会放牛。”
她的求学路一步一步跟随少年的脚印,心性也一点点被打磨的坚韧。
温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两人安静的吹着夜风,偶尔交谈几句。
“老师,您不论年轻时候还是现在都非常漂亮。”周颂握着栏杆:“我年幼时,曾听父亲提起过,长沙城里的老师很美。”
温老师在一侧安静的聆听,这次谈话仿佛夏夜的晚风悠悠吹进她的心里。
周颂忆起父亲笔上篆刻的小字,缓缓开口:“您记得,几十年前,趴在窗户上那个学生吗?”
“温老师,那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
温老师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回想起来,她不由自主笑了。
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早些年她在小学教书,每次开学总是第一个记住所有学生名字的老师,包括窗户外的那个学生。
她一直如此评价:“那是我教过最刻苦的学生。”
后来临近毕业的时候,小周六半个月没来,老师等了她的学生半个月。
那一天小男孩在夏天严实的穿着一件长袖,破了的衣襟处透出青青紫紫的伤痕,走路也微微一瘸一拐,但并不明显。
“对不起,我偷懒了。”小周六面对老师的询问低下头。
“没关系。”温老师没有拆穿他笨拙的谎言,把自己教案里的钢笔当作毕业礼物奖励给了她最刻苦的学生:“以后有笔了,不要忘记学习。”
父亲吃过很多的苦,但他每次只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
当笨拙的、痴呆的周颂走到他的面前。
他大抵知道这个孩子突然来到,有一天会突然离去。
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幸福的童年,安稳的家。
原来世间一切的因果都有迹可循,他是一个受过的教育的农民。
在那个思想封建的年代,他不因性别而有所歧视,不因身体缺陷而过分苛责。他包容、仁厚、智慧、勤劳。
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也是传播思想的火炬,这正是教育的意义。
周家很少搞奢侈的排场,这次在大酒店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升学宴,宴请宾客,席间筹光交错。
周颂跟着父母迎来送往,无暇顾及到场的朋友们,面对如此直白的褒奖她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虚荣的。
等人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周颂注意到,张芳和张诚年的那一桌不知什么时候也空了。
只剩一家四口坐在礼堂里,周怀明今天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醉意,说话还是清醒的:“小颂,你爹那边什么时候办升学宴?”
周颂有些讶然,周怀明问她老家的升学宴,还称呼她爹。
冯依笑容满面,怀里摸着儿子的头柔声说:“我们都过去。”
这一次,一家四口驱车前往灯芯桥乡。
周怀明跟着周老六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偶尔俯身观察着禾苗的成长,碰到几个乡亲也聊聊近年的收成,如果听说旱涝影响了生长,便会背着手皱眉。
几次周怀明想拿起锄头,都被周老六拦下。
于是他在隔壁借了一把,挥锄头很娴熟,一看就颇有经验,解释道:“我们经常下乡考察,党教育我们党员干部要深入基层与群众打成一片。”
冯依捧着老式的搪瓷缸,轻轻抿了一口茶,清香的滋味化为回甘,在喉间荡漾。
她心中的偏见在不断的事实论证中逐步瓦解了,偏见是脱离客观事实而建立起来的对人、事、物的消极认知与态度。
周颂身上不仅有张诚年的影子,还有张芳的影子,灯芯桥乡的影子......
周颂是灯芯桥乡养育的儿女,她像周老六一样明辨是非,像张诚年一样勤恳好学,像张芳一样勇敢不屈......还像许多人一样吃苦耐劳、勤俭持家。
这世间何为云泥之别?
有人出生高贵,却思想狭隘。有人一身布衣,却灵魂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