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声音,虽然模糊,听不懂意思,但还是觉着亲切。他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红扑扑一片,现在应该是白天。身子下面的床很软和,不像是他常睡的那张。四肢还有身上似乎缠着东西,很紧,有些地方还痒,他记得师兄说过,“身痒即心痒”,他不信,挠遍师兄全身,但了心只是念经,并不发笑。其实啊,不怕痒的大有人在,只是他自己很怕痒,才觉得师兄厉害。师兄,师父,少林,他想家了。虽是出家人,少林也是家。他知道自己活着,伤势也无大碍,只是不知昏迷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本该决战的那天,没有人去,江湖又说了什么。卓逸退走,是否又回来过?回来是否伤人?采薇,他想到采薇了,自己现在也算在她身边,应该不会哭闹吧,反正他平时也不爱说话,站着躺着醒着睡着,差别不大,采薇应该也不在乎。还有花妞,这个姑娘需要好生安顿,跟着自己不安全,也没有生活可言。采薇,他朝佛祖发誓,一定要治好采薇的病。发誓可以冲着佛祖吗?好像没有听过别人这样发,倒也没说不许。管他呢,反正是自己心里默默说的,别人听不见。佛祖能听见,师父说,“佛,无处不在”。那佛到底在哪?杀人的时候,佛在吗?少林寺处处都是佛,进了江湖,却没见过佛的影子。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有人慢步走到他跟前,听脚步不像是习武之人。一只手在他额头停了片刻,说道,“烧已经退了,虽伤了筋骨,但小师傅常年习武,底子硬,休息一月便能痊愈。看样子,这两天就应该醒了。”声音略老,却气息扎实,应当是个大夫,他猜到。
“有劳华神医了。”这声音正是孟守仁。
“无妨,了青大师为江湖除害而伤,老朽同样敬佩。”大夫说道。
接着两人便退了出去。了青听到“为江湖除害”这几个字,不禁又感慨了起来。他是为江湖除害,但为什么做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绕到“名利”上来。少林寺门人争论是否出山一事时,并没有提到“为民除害”这样的字眼,只是说“天下小少林久矣,佛门式微,香火残存,不复当年鼎盛”。唉,他默默叹气,出家人毕竟还是人,是人便免不了七情六欲。这时,门又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钻进来,还不忘关上门。来人走到床边,打开一个东西,不待猜,酒香入鼻。香味越来越近,很可能就在鼻子跟前,他不由己地咽了下口水。听到呵呵一声,知道是采薇在作怪。
“和尚哥哥,还不醒吗?再不醒我便要把酒喝完了,这酒真好喝。”采薇俏音连绵,咕咚下肚,打了一个硕大的饱嗝。了青只觉得好听,想象到采薇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嘴角上扬。采薇大概是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和尚哥哥,你都睡了七天了,孟哥哥说你在跟别人比赛,谁先醒来便输了。我觉得好玩,跟你一起睡,却只睡了两天,还是你厉害。这酒真香,我来喂你一口吧。”了青听到采薇说话很是开心,待听到要喂他喝酒的话,当下大乱,想要起身反抗,却还是睁不开眼,动不了舌头。他的思想仿佛被架在炉子上烤,火燎燎的辣,身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害怕自己再激动片刻,灵魂就会从肉身里挣扎出来。唇上冰凉凉的感觉来了,定然是一只瓷碗,尽管他闭着嘴巴咬住牙齿,还是有细流渗进喉咙,味道真是奇怪,一点粮食味道都没有,不酸不甜不苦不辣,他找不到词来形容酒味儿,只觉得难喝的很。咽下去之后,身子暖洋洋的,如同晒太阳一般,很是舒服,于是忘记了酒很难喝这事。采薇轻轻地倒,也不管倒进去多少,更没有帮了青擦嘴擦脸的打算。倒完一杯,说一句,“和尚哥哥,好喝吧,我这可是从孟哥哥那偷拿的。”说完自己咕咚喝一碗,又给了青续上,这次加快速度,洒了一大半,害得了青脸颊、脖子上有点发烫。他当真是无可奈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佛祖更没人搭理,渐渐地,他便习惯了酒的味道,腹中犹如长了颗太阳,把肚子撑得满满当当,再来一碗便会爆炸似的。但喝了一碗又一碗,肚子并没有爆炸。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发烫了,如同烧红了的铁棍。采薇只是两句话来回说,“和尚哥哥该你了”,“该我了哟”“和尚哥哥又该你了”,实在有趣儿的紧。后来,采薇趴在他跟前睡着了,鼾声呼呼的,没一会,了青也睡了过去。真幸福啊,他这样觉得。
又不知过了多久,了青感觉屋里有很多人,轻声吃酒说话,会武功的有两个,其他都是普通人。孟守仁和华神医也在,可以感觉到,他们状态很轻松,甚至有些高兴,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玩味。察遍周围,才回到自己身上来,四肢的绷带还在,枕头边儿上还有酒气,是了,他想起上一次醒来的场景,忍不住想笑。不用说,趴在自己身上鼾声虎虎的一定是采薇了,她怎么还没醒。想到这,他才意识到这一幕正被那些玩味的人瞧着,脸霎时间烧到耳根,痛和痒,对于他的身手来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但怕羞这件事情,却是武功越高,越是不受控制。装睡吧,又想到和尚怎么可以装呢?醒来?怎么醒?先动眼皮子还是手指头。他还在想着,外面兴许是傍晚,眼里粘稠的红色是蜡烛的光。他时常闭着眼感受周围的世界,除了红色便是黑色,由于光线不同,红色和黑色也是不一样的,而他恰恰记得这就是烛光。同样,他十分肯定地知道,屋内的人全都盯着他,还有他身上的采薇。他从来没有同异性如此亲近,除却那次日出。这两次亲昵都是同采薇在一起,他又想起采薇问他自己好不好看,他夸她如同菩萨。观音菩萨在了青心里是最圣洁、最美丽的形象,采薇若是不闹,也是这般。若是闹起来,却又是另一种好看。采薇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没有回话。他不知道喜欢上一个女人事什么感觉,只记得心跳很快,如果不念几遍心经,怕是要从喉咙跳出来。这种心动又不同于他学会佛门四蒂后的兴奋,也不像比武胜出后的得意,倒有点像他被捡回少林时看见满屉子的韭菜包子时的心动,当时只顾着咽口水,若不是没有力气,定会坐到上面,双手齐下。越想便越觉得采薇像只包子,只是韭菜馅儿不符合,倒像是白豆腐馅儿的,除了鲜嫩,还有辣子味道。他意识到肚子要叫的时候,已经晚了。咕咕两声,如同公鸡打鸣儿一般叫醒了这个世界。众人一愣,他便知道自己该醒了。
睁眼并不费力,眼前场景同他猜的无二,孟守仁、苏禾在桌前小口吃酒,一名白发老人坐在他们对面,同老白头说着话,接力似的捋着胡须,长短相近。铜掌柜坐得更远一些,看样子似有心事。往跟前来,花无心立在旁边,喜忧参半地注视着还在酣睡的采薇。果然,采薇姑娘就趴在自己身上,搂得很紧,细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了青眨了眨眼,适应了这个环境。花无心瞧见他醒了,暖心一笑,众人也围了上来,孟守仁刚要说话,被苏禾叫住,指指采薇,怕惊了觉。花无心唉了一声,轻轻拍了两下采薇屁股,不见动静,又拍两下,采薇懒洋洋地用手摸了摸,接着睡觉。这把众人看乐了,了青的脸又红了三分,只希望大家以为是烛光照的。但瞧见孟守仁还是那样白净,便知道这想法多余。孟守仁眼睛一转,回桌上取过酒来,在采薇鼻尖儿处停下,轻轻把酒风扇过去。采薇鼻子微耸,抬着小手便要拿,眼睛也同时睁开来。第一眼迷糊,瞧不清人。第二眼眨过,登时坐起身子,一副怕被打的样子。了青随着采薇动作,微微皱眉,碰着伤口了。采薇醒了一大半,见许多人围着,也是心慌,直往里面躲,侧身缩在了青旁边,晃着他的胳膊说道,“和尚哥哥,快醒快醒,有人来啦!”她瞧见孟守仁的时候很是惊慌,因为自己偷了酒,怕被责罚。花无心的脸色也冷得很,像是来找茬儿的。等瞧见了青睁着眼,赶忙说道,“和尚哥哥你终于醒啦,薇薇好想你啊。”说着,便将脸凑到跟前,紧紧抱住。了青真想晕过去,不得已说道,“阿弥陀佛,让众位见笑了。”大家是真的笑了,前仰后合,好不快活。孟守仁坐到床边,说道:“青兄,这一觉可是睡了七天七夜呐,可睡够了吗?”
“对啦对啦,孟哥哥,和尚哥哥是比赛赢了你们才来的吗?”采薇想到比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