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两个路口，觉醒拐进林家巷子，驻足门前，不知如何招呼。不管有用无用，念了十遍阿弥陀佛，这才敲门。开门的还是半年前的林叔叔，模样几乎没变。他瞧了觉醒两眼，没认出来，只当是化斋的和尚，准备回身去拿点斋饭。觉醒合十念佛，活泛道：“林叔叔，我是半年前树上掉下来那小子，柳村孟不苟，芊芊和大海的朋友，您不记得了吗？”

管家又仔细瞧了两眼，这才觉得有些印象。这不怪他，只是觉醒这一月多来，风吹日晒，肤色黑黄，骨健筋强，模样大变，像吃了不少苦，跟半年前白白胖胖的野小子天差地别。认出来后，眼神一怔，便知道了觉醒的来意。他说：“孟小弟，你到底是来了。”管家将其引进门，拉倒门房，小声说事。原来觉醒的信都送到了，只是未曾送到芊芊手里。林泰，也就是芊芊和大海的父亲，十分不满他们之间的交往，更别提亲事，他是个生意人，在泽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芊芊是他的掌上明珠，断断不能下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他物色了几家公子，最看重的便是赵家公子赵明。赵家也有意联姻，因而双方一拍即合，赵明也顺理成章来林府习武，增进同芊芊的感情。再过几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长期相伴，定是一门好亲事，芊芊后半生也会衣食无忧。大海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林泰心慌，他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跟着浪子漂泊江湖，所以后面的来信，他通通收了去，并买通邮差，彻底断了两人联系。林泰相信，小孩子的感情都不作数，时间久了，同赵家结亲，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大海无意间得知林泰心思，告知姐姐，芊芊便去找娘亲说话，将自己的心意全盘拖出：“狗哥虽是乡野小子，但心地善良，聪颖果敢，讲义气，知报恩，女儿跟他在一起很是快乐，婚姻尚远，山高路长，女儿说不准以后，只盼眼前能同狗哥、大海共度青春，还请阿娘劝劝爹爹。”林夫人知道林泰要将芊芊许给赵家的事，她没有插嘴的权利，自己的婚姻也是父母两言一纸安排好的。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单单因为这个女儿身，就已经命不由己。但为了女儿，林夫人还是在林泰面前提了一口，登时惹得林泰大怒，骂她不懂世故，少掺和大事，安心养病便好。林夫人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林泰打听到山东华神医的消息，便亲自带队，载着林夫人前往山东，边散心，边治病。芊芊随行照顾阿娘，大海则被林泰送到一处门派学习武功。

觉醒的信，管家不敢违背林泰吩咐，收了便烧掉，还给邮差介绍了更好的活计。见觉醒呆木不言，他又取出一串手链，红绳鲜艳，银勾新白，觉醒接过，细察才瞧见银勾上的小字，一写“如星”，一写“如月”，他知这是芊芊念过的一首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觉醒笨拙地戴到左腕处，轻轻摩挲，跟管家行礼道别。他心里的石头落地无声，知道芊芊未改心意，只是父命难违，母病蹉跎，无奈随家远行。途中如何，乐有乐心，忧有忧情。

从林府巷子出来，城镇已彻底醒来，同山村里的正月一般热闹。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再有十多日就是春节，不知芊芊是否还记得约定。觉醒走在街上，万般声音同路人一样与他擦肩而过，滚滚尘潮，翻涌连绵，远处大山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世界。

前面一处酒馆围了许多人，觉醒忍不住走近，听得有人说“和尚吃酒吃肉”，摸摸脑袋，想找点东西遮一下光头。不知谁喊了句“又来一个小和尚”，围众纷纷回头，让出一条缝来，觉醒透过这条缝，看到了正吃得过瘾的不闹大师，旁边还趴着一团黑影，细眼一瞧，正是小黑，看模样已经喝醉了。他红着脸钻进酒馆，立在不闹跟前，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吃也不是，喝也不是，不住地咽口水

“师傅，你咋来了？”

“咋地，我问你了吗你就问我？”不闹一脚支在板凳上，左右开弓，两只鸡腿瞬间消失。

“师傅，我——我出来见个朋友，一着急，就忘了跟你说了。”觉醒说道。

“见着了吗？”不闹咚咚下了两碗酒。

“没，他们不在家。”

“饿不饿？”

觉醒肚子比嘴快，咕咕两声。

“愣着干啥，吃嘛！”不闹甩甩袖子，一只红腻的手指伸进嘴巴抠牙缝，另一手指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觉醒有些难为情，心里想吃，但顶着这么一颗脑袋，又被这么一堆人瞧着，他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