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深沉,太阳半隐在山的那边,怪石城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此刻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待的晚餐时间一过,就又要热闹了。
在得知李止又是不声不响一天没来上课的时候,枭寞大怒。
“这小子好胆子,竟敢三番五次的折我须牙的面子,看我再见到他不打断他的狗腿!”
代青昀也勃然作色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他不是没上课,而是我叫他去跟我修行来着,告诉你,以后他凡是旷课,那都是跟我修行来着!”
此刻代青昀和枭寞正在一家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酒馆里吃酒,顺便商讨那场即将到来的少年大比的事情,先前怪石城主楼书亦在场,几个重要内容议毕,包括将此事名目拟定为“竞山锋”后,他便率先离去着手操办了。
这时候,一名身着青衣头戴白巾腰配长刀的年轻人进了酒馆,只见他看也不看殷勤凑上去的酒馆招待,径直来到枭寞身边,两人交换一下眼色,然后枭寞就附耳过去。
此人乃是枭氏现任家主枭凤远府中的一等家厮,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跟枭寞说着什么。
碧荒有句俗语,穷人的儿子随便打,富户的犬马骂不得,看这名枭府家厮浓眉湛目,长刀森然,气势不俗,就越发能领会这句俗语的真意。
这名年轻人在枭府也许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是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尤指怪石区域内,那就是大爷,不折不扣的大爷。
可代青昀却是全然看不上这等人的,他是个很高傲的人,只对自己看得起的人展现出足够的尊重,甚至于谦逊与平和。
只见他瞧也不瞧,更没有动用灵力窥探一番的心情,依旧悠闲地品着酒,不过他的心思确实转得飞快:区区枭氏,能有屁大点事儿?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而枭寞这小子总没个正行,混账事儿没少干过,枭府从来也没管过他……而他们唯一能指望得上枭寞的,无非他的武力……
很快,那家厮说完了话,作了个揖就离去了,然后枭寞就低着头,露出了一副思索的样子。
代青昀见状,知道没法儿继续喝酒聊天了,于是叹了一声,“走了!”
然后代青昀顺手拎起酒坛子就往外走。
“有什么棘手事情的话,别忘了找我,怪石也就这么大一点儿,你吼一嗓子我很快就能去打救你。”他撂下这么一句,同时不忘伸出一根小拇指,竖在嘴边吹了口气,以此代表怪石的“大”。
“有什么事是我搞不定的?你赶紧种你的地砍你的柴挖你的萝卜去吧!你这村夫。”枭寞是个从来不肯嘴上吃亏的家伙。
抬头,代青昀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酒馆门口了。
按照惯例,付账的一直都是枭寞——这次也不例外,枭寞结了账之后大方地给了不少赏钱,搏得一声“枭爷慢走”之后心满意足地出了酒馆的门,虽然他不觉得酒的味道有多么好,但他很享受和代村夫边吃酒边指着对方的不是加以各种贬低或者无所不括的大肆谈论的悠闲时光,尤其是身在这种人满为患乱糟糟的所在,他就更得兴了。
枭寞此人喜欢热闹,并且总会干出一些没头没脑出人意表荒唐而他自己却觉得很正常的事情,例如曾有一次,他派人仿制了一批历代须牙院长的雕像,然后让学生们发挥想象于雕像上任意涂鸦,并且评选出其中最搞笑最滑稽的一部分作品,然后毫不吝啬地以大量钱财或珍稀物品奖励那些作品的作者,还称赞他们有创意有才情,将来必可为须牙扬名。
在外人看来,历代须牙院长,那可都是枭氏所担任,枭寞这番作为,简直是赤裸裸地侮辱前贤甚至可以说是欺师灭祖,可枭寞自己却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而按照枭寞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只是想找点儿事干,要是杀人放火不遭忌恨,我早想了!所以不过是拿几尊雕像玩玩而已,又没割你们身上一块肉吃你们家一碗饭,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代青昀看枭寞平日行事作风,便总是说他必能长寿,他却总是回应一句:“那岂不是要无聊死?”
他还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他很乐观,往往一些很小的事就能让他分外开心,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比如他能喝着最次的的酒水就着最差劲的佐酒菜,吃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大痛快,说出一句“生而能食,羡杀多少”。
偶尔也会有童心大发的时刻,比如他能跟着小孩子们一起扮做两拨军队追来赶去的打仗,还指挥作战得相当起劲儿,被杀个灰头土脸也毫不在意。
在家的时候,枭寞虽然有时候也会生气,但他从没有打过下人,最多口头上骂两句,并且,他经常赏赐钱物给他们,并且他们各自的家中要是有个什么事情的话,他也会倾力解决。
……
另一边,话说代青昀离开酒馆之后,寻思着趁着还有空,去须牙园教教课,便去了,并且一直讲课到傍晚时分,听课的学生也依然是座无虚席,甚至多有翘了其他先生课的家伙。
期间代青昀还听到一个消息,以武试第一的成绩进入须牙园的莫录与那位小有名气的摊贩少年初零约战于须牙园决斗场。
想起不久之后的竞山锋,代青昀觉得这俩孩子的决斗颇为应景,不过倒也没有观战的念头,毕竟对他这种层次的灵师而言,两个一境灵师再强,那也不过是一境而已,打起来实在没什么看头,而他也没这闲时间。
……
五人站在一座无名山巅休憩,阳光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痒痒,舒服得紧,而除了染剑华之外,其他四个人都坐下休息。
在他们的目之所及,已经可以看到怪石城了,这里距离怪石城很近。
此刻的染剑华静静地站在山头望着,如同被神秘莫测的力量钉在了那里不动分毫,而在他的眼中,赫然而见那千峰万壑中生出重重亭台楼阁,人居与山岳浑然一体,一片苍茫之色中,烟霞缭绕,浩气冲霄,各种楼台宫阙参差不齐却丛生万象,令人震撼不已,而那盖世的气概中,又不失秀丽精致,宛若逝梦,缥缈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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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他才喃喃出一句:“雕山刻府,果然名不虚传,磅礴而锦绣,真个是若道天下雄真义,请君一睹重岳楼……”
若说染剑华此刻的心情,那绝对是气贯千江意穿苍穹一般的痛快淋漓,因为于他而言,他是终于抵达了身为旅人的第一个目的地,见到了旅途中的第一道真正的风景,这风景终究没让他在苦行半载的无比向往中失望。
此刻的枭千叹已经多少恢复了神气,他看着一脸痴迷傻状的染剑华不由得觉得分外好笑,于是出于自豪和戏弄,便不屑道:“小小一个怪石城在重岳可什么都不是!要说最雄奇最壮丽,还是要看重岳七城。”
总算是遥望到了山城的染剑华回身自嘲一笑:“那就算我孤陋寡闻,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什么重岳七城,还有这样的名号嘛?还望枭老弟不吝赐教!”
旅人宫如静的《重岳》一书中,没有提到过这“重岳七城”之说。
枭千叹见染剑华居然少见的没有自视甚高,便老实说道:“这是重岳近些年来才有的名头,说是目前重岳最大的城池有七个,远远甩开其他的城。”
原来如此,传说那旅人宫如静已经故去多时了,怎么可能在其书中记录下这后来发生的事,想到这儿,染剑华又是一阵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曾经俯仰之间风华盖世的旅人,到头来也免不了一抔黄土葬,后世说故事,人生代代无穷已,其实便正是人生代代皆穷已,终究没什么能触碰到永恒。
悲戚之中,染剑华也随着四人垫了草席,坐在地上,眼睛却还在怪石城上,道:“怪石城都如此奇伟了,那重岳七城,是哪七个?”
他此时想的是,既然旅人已远,那么自己就继承旅人的笔墨,多闻多见,继续把碧荒各地的变化都传播出去,才不负了旅人之名。
“这个嘛……其实我也没怎么认真记着,毕竟那样的大城,离咱这种人太遥远了些。”见染剑华的认真请教,枭千叹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不过有两座大城是无人不知的,正位列前二,这排名第一的,不用说也知道,就是咱重岳的王都,坐落在重岳第一山脉空寂山脉的主峰破天峰之上的空然城,要说空然城之雄壮奇险,当世无出其右者……好吧,我听说世界中心帝国的帝都神梦京比咱们空然城还厉害,是碧荒第一城,所以,我觉得如果把神梦京排除在外,那空然城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了。”
染剑华点点头,叹道:“那可真让人迫不及待地想飞过去瞧瞧……”他是知道神梦京的,当然,这也是他从旅人宫如静所著的书中得知的。
世界中心帝国国如其名,是整个碧荒的中心,也是碧荒最强的国家,没有之一,世人也无不承认其无上地位,而其帝都之所以名为神梦京,究其缘由,其实以前神梦京还不是这名字,而是叫做中京,直到有一天,名动碧荒的旅人宫如静旅行至世界中心帝国,见到了无与伦比之华美壮阔的中京,当即写下一句:太盛苍苍百万跋,鳌首碧荒神梦京。意思是说中京之壮美,就像是神明的梦境之中才会出现的城。
故此,因了宫如静这句盛赞,世界中心帝国的晓铃帝正式将帝都中京之名易为神梦京。
想到自己不过才见到一座放眼重岳而言不入流的怪石城就如此欣喜,染剑华倒是不觉得害臊,只是更加对旅人的道途充满了期待。
“嘿!飞过去?那可是绝顶的境界啊……”枭千叹显然不认为染剑华能飞,更不认为他有朝一日能飞。
升龙境,对世间绝大多数人包括灵师而言,就是传说一般,亿万无一。
染剑华倒也没所谓,因为自己确实还不是升龙境。
枭千叹继续道:“这排名第二的,名为陷月城,是重岳南方著名要塞之一,据说几百年前,四月帝国与重岳发生战争,一开始还是四月占据上风,后来打到陷月城的时候,四月再也没能推进一步,最后也就是在陷月城,四月铩羽而归,而‘陷月’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
推着陈旧的大门,枭千叹开心地笑着,还带着点儿小孩子的羞涩,“鄙人的寒舍到啦,以后这就是咱们师徒五人的第一据点了,将来咱们就以此为起始,步向辉煌!嗯……就是有点儿乱,有点破,不太整洁,你们别介意……”
“我觉得很好!我一眼就觉得这儿定然是个将出英雄的所在!”染剑华说得非常大声。
李止瞥了他一眼,又翻了个白眼——说得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厮某些时候真是自信过头了。
“你这什么眼神?挑衅啊?猫园也到了,切磋琢磨一下?”染剑华怒色道。
李止扭头看天,颇有种任你百般勾引我自八风不动拒不接战的意味。
“你输不起。”李止淡淡道。
“你输得起?”染剑华挑眉。
“也输不起。”李止说的很干脆。
“切磋而已!”染剑华露出希冀神色。
“其实是怕伤了你。”李止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