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来给洛云彰把脉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仙长、宗主,却不知是谁将洛云彰灵脉损毁的消息漏了出去。
消息现在逍遥仙宗传开,正逢仙门盛会,洛云彰此前是夺魁热门,突然成了废人,纵使各大宗门卖仇三仙和戚无忧的面子,严令宗门弟子不许乱说,消息还是插着翅膀飞遍了修仙界。
一时间各宗各派众说纷纭——
“逍遥仙宗那个洛云彰,听说了吗?”
“那个天才?他怎么了吗?可是夺魁了?”
“还夺魁?哈哈,走火入魔,灵脉尽断,废了!”
“废了?什么时候的事?哪里听来的?”
“若水宗的道友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听说是为了仙门大会夺魁,急于拔升修为,结果遭到了反噬!”
“他……他都那么强了,怎么还这般急功近利?”
“非也非也,他在外历练如何,终究是传言,你看见了还是我看见了?但他在仙门大会上败给柳应澜,可是众多仙长道友一同看见的。若不是他修为境界来得蹊跷,怎么会在擂台上一举现出原形?”
“你是说……”
“指不定他那修为是怎么来的呢!”
这般想的不在少数,但也不是全部,帮着洛云彰说话的修士也有不少。
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风光无限的天才转瞬之间零落成泥,一向是大部分人爱看的戏码。
比起“天才因故陨落”,“靠外力捧出的天才被打回原形”更能激起人的评判欲。
此前洛云彰被捧得有多高,这时摔得便有多惨。
偏偏他体内确有灵气对冲的痕迹,符合走火入魔的症状,当时许多仙长把脉时都看出来了,逍遥仙宗根本百口莫辩。
仇三仙索性借着这股东风将参与仙门大会的弟子挨个筛查了一遍,查出了几个小宗门的弟子使用禁术,沾染了魔气,一并清除出了仙门大会,才稍稍转移了一些视线。
当天晚上,仇三仙身披大氅,坐在榻边,猛咳了几声,抬手帮洛云彰拉了下被子,说了声:“可惜了。”
而后起身,离开前对戚无忧说:“他醒来之后,你要好生开导他,不能修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便是个只剩半条命的残废,逍遥仙宗也养得。”
除了仇三仙和樊一祯,洛云彰昏迷期间,柳应澜来看过几次,他后悔不已,多番赔礼,花勿也送来了不少疗伤圣药。
洛云彰未醒,戚无忧代为收下,与他们套了几句。
但凡有些眼力的,都能看出他此时无心应对,来了两三次后,便不再来打扰。洛云彰昏迷第四天,若水宗周宗主找到了戚无忧头上。
原来是花束雪将若水宗几名要参加擂台战的弟子打了个鼻青脸肿,其中一个手腕还骨折了,导致他错过了一场比试。
“兰芳君可真是教徒有方,一个急功近利,一个蛮横无理,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当真是霸道得很呐,逍遥仙宗就是这样对待人的吗?”
若水宗宗主阴阳怪气,险些叫人忘了他前些日还上赶着向戚无忧取经,如何调/教弟子。
戚无忧知道外面在传什么,也大致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放在以前,他大概要说几句好话把人哄得熨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周宗主越过仇三仙来找他,明显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的。
世上还真有如此无聊无脑之人。
戚无忧算是涨了见识了。
冷笑道:“束雪今年十六,跟在我身边不过四年,若比起来,还是归元宗花宗主养育她的时间长些。
“花宗主离得也不远,就在此处,不若我将花宗主请来,周宗主在同花宗主说一说他是如何教女无方的?”
周宗主:“你——!”
戚无忧抽出一张传讯符:“周宗主好像急得很,我这便叫花宗主过来?”
周宗主就是想来借题发挥一番,拿戚无忧的名气给他抬抬轿。
归元宗他惹不起,而且细究起来,也是他门下弟子先嘴贱。
一听戚无忧要找花勿过来,连忙改口,笑道:“小辈之事,兰芳君何至于此?”
又转移话题缓和气氛:“洛小友可是还未醒?”
戚无忧笑道:“我的弟子醒没醒,不劳周宗主费心,若是有空闲,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弟子,此番仙门大会,前一百名里,好像只有一个若水宗弟子吧?”
周宗主:“……”
周宗主甩袖离去。
戚无忧体会到了不讲理的乐趣。
对这种人,直接以势压人就对了。
南宫礼日日为洛云彰配药,帮他将断裂的骨头接回去。
第七天夜里,戚无忧守在榻边时,再度听到扑啦啦的声音。
这时会给他的传讯的人,除了抱一不做他想。
他已经照办了,抱一还想怎么样?
戚无忧扫了眼床上的人,起身出门,在窗子上拿下传讯符,击碎传讯符上的禁制,这次禁制里的声音不再是鬼面少年,而是抱一本人——
“兰芳君好手段,着实令在下大饱眼福。不过依在下看,这一场戏还能更精彩。”
戚无忧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下一秒便听抱一含着笑说道:
“听闻逍遥仙宗有一剑阵禁地,乃是仙宗一位剑修大能飞升前所留,凡入剑阵者,十死无生。不知兰芳君能否再帮在下一个忙,请洛云彰去剑阵中转上一转?
“在下性子有些急,兰芳君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
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一个少年赶尽杀绝?
戚无忧拿着传讯符思索,房间里传来细微响动,他连忙把传讯符往腰带里一收,快步推门进屋。
洛云彰正撑着床板坐起来,他面色苍白极了,身体无比沉重,稍一挪动便要废很大的力气。
酸痛感由内而外,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尝试运转灵气,丹田内却空空如也,愣了愣,试着凝气,却发觉自己的灵脉毫无反应。
乍听开门声,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戚无忧向他走来,有些无措地唤了一声:“师尊……”
一开口,声音嘶哑。
自从成为修士以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口干舌燥了。
戚无忧闻声从腰带中取出灵泉水,递到他嘴边。
洛云彰接过玉杯,喝了一口润喉,才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被抚平了些。
戚无忧坐在他身边,替他把脉,边问:“感觉怎么样?”
洛云彰放下杯子如实道:“弟子觉得身体很重,难以凝聚灵气,应当是灵脉出了问题。”
“……”戚无忧的手收紧。
洛云彰记起仙门大会擂台上被铺天盖地的灵气席卷的那一幕。
但他现在吸收不了灵气,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灵脉,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问道:“师尊,我受伤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
戚无忧抬头道:“你的灵脉断了。”
灵脉断了?
洛云彰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灵脉断了不就做不成修士了吗?
洛云彰的神情渐渐从疑惑转为愕然,浑身一震,漆黑的瞳仁放大,眉头颤了下,连忙凝神内视。
修士凝炼、调用灵气,非得经过灵脉和丹田。
灵脉断裂,失去了与灵气接触的媒介,洛云彰便与普通人无异,别说是内视,他连神识都凝聚不起来了。
尝试了数次,无一成功。
洛云彰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恐慌,在后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变作空茫。
让做过修士的人变回普通人,打击是毁灭性的。
更何况洛云彰曾是修仙界人人吹捧的天才。
他感觉到屋顶地面和墙壁都向他挤压而来,视野越来越逼仄,身体越来越沉重。
再是心性坚定,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出了半天的神,突然闷哼一声,一大口血从胸口冲上来,从嘴角涌出。
洛云彰的眼眶迅速变红,单薄的身体慢慢弯曲,弯曲,再弯曲……快把自己折在被子上。
戚无忧想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血痕,却在触碰到他之前收回了手指。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犹记得在鹿鸣阵八十里外的栈里,时隔一年再见洛云彰时的惊艳。
那时的洛云彰如一颗挺拔的杉树,宝剑藏锋,气韵初成。
现在的洛云彰却像是被天雷劈断的树苗,正在迅速失去水分,枯萎下去。
一切仅仅是因为原著。
因为他要活命,因为抱一要报复。
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哽咽,戚无忧的心头倏地抽了一下,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洛云彰哭。
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洛云彰不仅仅是《反派》的男主,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少年人。
戚无忧有点气闷,心中翻涌着的,说不上是为洛云彰难过,还是对自己和抱一愤怒。
蜷起来的手又伸开,搭在洛云彰的头顶,轻轻抚了两下。
——只剩一条路了。
戚无忧忍着那股被操纵的恶寒与厌恶,缓缓道:“为师能让你的灵脉恢复如初,但是要吃些苦头,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