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被扣在铁凳子的靠背上,面朝着一扇黑漆漆的墙面。
刷着灰漆的铁门敞开着,门梁上长满了铁锈,一块写着“审讯室”的塑料牌子格外打眼。
门外人来人往,空气沉闷而又干燥,几个闲来无事的警察站在门口的地方抽纸烟。
我不喜欢他们耷拉在髋骨下的制式黑皮腰带,松松垮垮的,像裹尸袋口的尼龙绳。
“这群该死的狗娘养的。”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怒气冲天的中年男人,他顶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额头上脱起的皮白花花的,下巴很尖,边走边恶狠狠地在纸上胡乱画着什么,用力过度的手指头捏得圆珠笔嘎嘎地响。
他大概刚从太阳底下执勤回来。
他坐到桌子对面,在桌面上使劲地拍了一巴掌,又接着在纸上乱涂乱画,压根就没看上我一眼。
“我说警官,依我看,你不是在为即将等来的离婚协议上签字做准备,就是在为偷喝你咖啡的那个品行低劣的男同事生闷气。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我受够了你学着小狗咬纸屑的样子。”我有些不耐烦。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瞪着他面前的一只星巴克白纸杯。我和纸杯上的头像互相望着,我敢说我们谁也不害怕谁。
“你在和我说话?”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整个局子就你一个活人。”
“你大概在挑衅我,你想让我伸手揍你一巴掌,然后在地上打滚,玩吞玻璃碎片的小伎俩。你这个该死的讨娘贼。”
“好了,你开始重视我了,你会把我当成对手的。大概你进来时就是这么想的,你接下来有话说。我等了你很久。”
“马场里的人都疯了。6号,又是6号赢了,连赢了4场。你他妈怎么想的,你非得让我动气,我简直受够了这个该死的周末。”
他果然走到我的面前,用那张恶狠狠的脸凑了过来,鼻孔张得很大,一股热气差点把我的头发掀飞。
“赌马场在搞心灵拷问那一套,可怜的老头儿。”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上去老吗,你这狗娘养的。”
坚硬的拳头轰在我的肚子上,我感到胃里有些黏糊糊的东西正从喉咙里钻出来,我咬着牙。
他用手掌紧紧地扣住我的下巴,使出全力想撬开我的嘴,并用另一只手不停地击打我的脑门。
他被我惹怒了,他大概想拔了我的舌头。
“我说的是另外一个老头儿。你还老得不够格。”我猫着腰恨恨地道。
他显然不知道我说的是谁,看起来更恼火了,他又提起拳头朝向我的面门。
我瞪着眼睛盯着他,突然觉得他的处境比那个下水道口的糟老头子好不了多少。
赌马带给人的刺激就是这样,不管是输还是赢,你都得好好忍受,没有人是庄家的对手。我用庄家的怜悯等着他的拳头。
“快住手!”声音从门口的地方传了进来,女人的声音,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荡来荡去。光头警察松开手转过身去。
“你就照你看到的写在纸上,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我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谁为我松开了手铐,我的眼里全是泪水和汗水之类的东西。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但又被赛马的结果逗得哈哈大笑。
一位女警官为我端来水,并坐到我的对面。
她除了一口漂亮的牙齿,眼角用修复霜遮住的鱼尾纹,从办公桌前伸出的魁梧身段,再也没有值得我去注意的地方了,我甚至都舍不得朝她看上一眼。
我低头看着桌面,用一张湿巾纸使劲地抵着流血的鼻子。
等她做完笔录,我在末尾的地方签了字,我们都为完成了一道例行公事的程序而感到高兴。
“一个高个子男人,声称是你的有利证人,他提供的证词简直比你被揍前的脑袋还清醒。你能轻松地离开全仰仗他的帮助。”临走前她突然对我说。我抬起头看着她。
“他见到了凶手,还是他就是凶手。”
“别开这种玩笑。他只证实你是在死者出事前离开了。”
“你一定对高个子男人感兴趣,他一定给你留了电话号码之类的好东西,也可能是一个漂亮的眼神。”
“你猜得没错。”她递给我一个纸条。
“我不喜欢事先说好的约会,特别是和男人。你为什么要帮我?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摊开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将它拧成团,丢进对面的纸篓里。
“你是个高个子。停尸房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我的视线。
“你是个长相不错的女人。”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被揍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影响着我的思维,我在思考那个为我出头的高个子男人,鬼鬼祟祟的警察局,还有我为什么被揍了一顿。
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我赶到停尸房的时候,毛瑟已经死去二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