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死气沉沉的乌農镇,开始出现一些骚动与杂音。
那是从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撕下开始的。
她站在大街上。
脸上还带着一股决然与绝望。
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妇人仰天怒吼。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为什么我非得死在这里啊!
这东西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防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人,每天都是这样,究竟还要防到什么时候!”
骚乱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年轻人费力地挤在了最前面。
年长者拄着拐,被推到了最后,勉强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孩童流窜在大人们的裤脚之间。
无邪地嬉闹着,尚不知晓正在发生什么。
“这是……李家的媳妇。”
有人认出来那个妇人的身份。
四周嘈杂的讨论声便更甚了。
小镇的范围不大,整个小镇俯仰之间见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哪怕时不时地会有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陌生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把人都认齐了。
所以现在说话的人身份一目了然。
“她这是怎么了?”
“怕不是疯了吧,前两天李家那位大哥不就是被烧死了。”
“可这又不是她的男人,她没道理疯啊?李家大哥死了,那家产不都是二哥和她的了。”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面纱我们也戴了有几年了吧。
一直戴在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些人一辈子都戴着,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嘘——小声点。
这也是我们能说的话吗,小心被旁人听见,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怕个什么。
反正王府早就不管我们了。
我从小在这儿长起来的,就没碰见过什么王府里的人。”
“诶……”
看客们如何讨论暂且搁置。
居中的妇人已经开始啜泣一般地哽咽着。
那张本就有些灰黄的脸上,五官更是被极力地扭曲得面目全非。
“王爷是有能力治好这种病的!
他曾经炼制丹药,将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治好了。
但他并没有彻底根绝这种病。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服,我本来应该生活在蒿溪,而不是这种地方等死!”
蒿溪,是平溪七城之一。
据说也有着与平溪一般的繁荣。
“那你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发问。
有人想要找到发声之人的位置,却是一无所获。
而妇人则根本没去瞧究竟是谁在说话。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
冷冷地说道。
“当年他们只是让我来这里养病。
说我病好了便能回去。
可我根本就没有生病!
而且就算得病了……王爷不是已经有解药了吗,为什么还要将我赶出去!”
她环视四周众人。
嘴角流露出几分怪异的笑容。
似嘲弄,又似怜悯。
“你们原本和我都是一样的。
你们本可以安稳地活下去。
你们完全有机会活下去的,可是……可是偏偏一生都要留在这里等死。
戴上了面纱便能抵御病疫?
喝了药就能治好身上的顽疾?
呵……
你们根本就没有机——”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
却见一道黑芒从众人头顶飞来。
一道黑影突然穿透了夫人胸膛。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那黑影竟然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铁链。
彼时夫人眼眸已经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而她的尸体也被铁链一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安稳地落在了一辆平板马车上。
空中落下几滴血。
贴在几个人的脸上。
而回应在场众位看客的,仅有一声如同是自幽冥而来的沙哑低吟。
“让开,别碍事。”
众人噤声,作鸟兽散。
方才的一幕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慌乱跑走的脚印,已然是将地面残存的血迹都践踏得没入了黄土。
「但是种子已经在他们的心底扎根。
剩下来的,就全都交给时间吧。」
绿色的风,托起老人的身躯,悬在半空中。
老人的修为并没有达到观山境。
仅仅是靠着外力站在虚空中。
他看着下方迅速恢复正常的人流,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我们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加速一下。
唯有在接近死亡的时候。
生灵的潜能才会被激发,你应该也明白。」
老人嗤笑一声。
耸肩道。
“你这到底是和谁学的?”
「明知故问。
我是和你学的。
在你答应协助我、让我以那种方式重新塑造出完整的自己的时候。
我便彻底学会了生灵的存在方式。
当然。
我现在也离不开你。
你可是我的盟友,这个世上唯一的盟友。」
老人没有答话。
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目光,俯瞰着下方的那些人。
唯有接近死亡吗?
话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