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李纨院。
这间院子里有十七八间房屋,比贾瑜之前住的入尘院要大一些,李纨居后院正堂,李婶娘坐在前院,隔了一道墙,李纹姐妹俩住在东边的客房里。
去岁年前,这姐妹俩跟着李婶娘从金陵来京投奔李纨时,各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不过长得都很一般。
李纨担心她们在别人面前失了体面,便把自己院里两个漂亮丫鬟给她们做了贴身丫鬟,把原先那两个安排到别的地方去,跟李纹的叫素月,跟李琦的叫素雪,她身边只剩下了素云。
沐浴更衣后,李纹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寝衣,坐在书桉前,轻轻推开凋窗,皎洁的清辉倾泻而下,落在她姣好的脸上,她两只柔荑托着雪白丰润的下巴,目光涣散,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发呆。
李琦下了拔步床,趿着丝履,从木桁上摘来衣裳,披在她的身上,轻声道:“姐姐,夜深了,早些歇息罢?”
“琦儿,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再坐一会儿。”
李琦拿起书桉的一纸词稿,趁着在夜风中荡漾的烛火,轻叹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等佳词世间绝无仅有,林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纹暗然神伤,默默不语,那落花正是她啊,李琦安慰道:“姐姐,其实宝二爷也挺好的。”
“琦儿,那你觉得薛蟠怎么样?”
之前,薛姨妈想让李琦给薛蟠做妾,她请李纨在李婶娘面前说自己儿子的好话,李纨心里不愿意,但碍于亲戚的面子,她不好拒绝,只得答应。
李婶娘早在金陵时就听说过“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句谚语,说的正是她们薛家,对外号称“百万家资”,她一心贪慕富贵,面对薛姨妈开出的丰厚条件,她心动不已,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小女儿的想法。
李琦死活不愿意,把自己锁在屋里三天三夜没出来,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得知消息的李守中把李婶娘叫到家里,狠狠的怒批了一顿,说“我李家百年望族,书香门第,琦儿是嫡亲女儿,若是嫁给卑劣不堪,臭名远扬的薛家子,岂不是给列祖列宗的脸面抹黑?更何况薛家还是一介商贾,正妻尚且下嫁,何况以色侍人之姬妾乎?”
李婶娘只得作罢,这件事后来传到了荣国府,薛姨妈忍无可忍,大骂一场,尽管贾母和李纨等人在其中尽力调和,双方依然闹得很不愉快,这件事最终胎死腹中,草草收场。
李琦回答道:“不思进取,游手好闲,典型的纨绔子弟。”
李纹苦笑道:“琦儿,宝二爷和他难道不一样吗?我听说他对朋友对兄弟至少还是讲义气的,你再看看他在背地里干的那些事,连薛蟠都不如。”
门外突然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李琦问道:“堂姐?”
“是我,我睡不着,来找你们说说话。”
对于李纨这种年轻的小寡妇来说,漫漫长夜无疑是最难熬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空旷冰冷的床上,时常辗转反侧,无心睡眠,她这个年纪,比十几岁的女孩子更需要男人的慰籍。
若是没有同样年轻守寡的娄氏陪伴,她这几年都不知道该怎么挺过来,但娄氏也只是十天半个月来一次而已,所以绝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需要她一个人以妇德孤身抵抗空虚寂寞冷。
李琦打开房门,李纹站起身笑道:“堂姐,你莫不是又在担心兰儿?他前两天不才回来吗?”
“有二叔照顾他,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呢?”
李纨走到书桉前,拿起那一摞词稿,略翻了翻,夸赞道:“外面都说我这个二叔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别人都叫他谪仙词人,还说他是千古词宗,这些词写的真是极好,我听过一句话,说诗词映人心,他若不是情深意重,是写不出来这些绝妙女儿词的。”
金陵李家这三个堂姐妹自小都是饱读诗书,识文断字的,不比王熙凤,她们能感受体会出这些诗词的美好。
李琦捂着檀口,咯咯笑道:“堂姐,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嘛?”
李纨正色道:“琦妹,在功名和诗词这方面,怎么赞美他都不夸张,你大伯都说他是五百年来第一人。”
李纹默默不语,把有些凌乱的词稿重新整理好,李纨握住她的柔荑,仔细端详着她俊俏风流,却难掩忧思的脸,问道:“纹妹,你心里可是有事?”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李纨轻叹道:“纹妹,姐姐知道你不喜欢宝二叔,可咱们女儿家古往今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得选啊。”
两颗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落脸颊,落在泛黄的词稿上,把上面早已风干的“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八个娟秀小字晕开,很快就变得模湖不清了。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李纨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纹妹,这屋里就我们姐妹三人,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不要压在心里。”
李纹依偎在她的怀里,啜泣道:“堂姐,我真的不喜欢宝二爷,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别说是姬妾,正房太太我也不愿意给他做,他太懦弱了,而且毫无担当,我要是跟了他,以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的身子随着抽噎抖动,李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叹道:“你是我的妹妹,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宝二叔的确是一个被惯坏了,长不大的孩子。”
李纹俏脸上满是泪水,语气无比的坚定决绝,哭道:“姐姐,我已经决定了,若真是到了那一天,我就绞了头发,到水月庵去做尼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