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城上城下攻防相持日久,州城之中的紧张气氛也消散了些,各处衙门、茶楼酒肆和犄角旮旯之中对堡城守军的褒奖又多了一些,对韩靖王璞的谩骂则少了一些。许多原本对武事关注不多的人也加入了对战事的探讨与预测。
州衙后院,知州赵雍千金的闺房之中,名叫翠儿的丫鬟正与她家小姐赵珮说着眼下的战事。
“小姐小姐,你说怀戎堡中的那些军爷,什么时候才能把讨厌的西夏人打回去呀?”
赵珮收回投向书页的目光,眼波流动,“你这小妮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战事来了?还是说你有心仪之人在那怀戎堡中,为那情郎忧心?”
“小姐!”翠儿脸上微微一红,不满的跺跺脚,“哪有这样的事嘛,小姐尽取笑翠儿!翠儿是见着大老爷日日为战事忧心,这才向门口的衙役大哥多打听了几句,知道了一些事?”
“哦?都听说了什么?”
“说那韩堡主每日守在城墙上督促手下的军爷作战,西夏人才打不进来。也有人说是那王指挥特别厉害,带着百人在西夏大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把西夏人吓得缩回去了!”
“王指挥,哪个王指挥?”
“听说叫王璞,挺秀气的名字呢!”
“是他啊,倒是听爹爹念叨过几次,说是有些偏才。”
“何止是偏才,传得可神了呢!”说到这里翠儿来了兴趣,把听到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说这王指挥啊,一年不到屡立大功,从民夫升到了指挥,跟城中那个脑满肠肥的吴当彦一个职级;前番大胜他也居功至伟,说是还要升迁。也有人说他在几次战事中救了很多很多人,简直是万家生佛。不过啊,有传闻说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这个就是假的啦。前院就有人见过他,说是除了长得高大威武些,倒是看不出武人的模样呢。”
翠儿碎碎念碎碎念地说到其它琐事上去了,赵珮双手撑着下颌,“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县衙,郝知县与柳师爷就着传回的军报再度商议了一阵,但迟迟没有做出决断,今日赵雍找他商议出援的事也被他巧言做了化解。从军报的只言片语中,他能看到堡中守军还有余力,韩靖没有再次求援,西夏人也没有撤退的迹象,“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翠微阁中,几个大着胆子走出家门的食客,也对此事发表了一番见解。
“依我之见,有这韩将爷充门神,西夏人指定过不来!”
“哦?何以见得?”
“我那门房的小姨子的男人就在水泉堡中开杂货铺,据他所说,这韩将爷自打勤王归来,就对西夏人有所防备,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那不真成门神了?”
“若不是门神怎能把门看得死死的!我敢打赌,贼人出不了三日定然退兵!”
街角处聚集的难民则是另一番说法。
“他爹,衙门告示都说了,西夏人破不了城,咱们与其抛家舍业避进城里,还不如回家起一垄菜地。”
“一垄菜地能拨弄出几个大钱?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俺已经打听清楚了,韩将爷那里粮饷给得优厚,吃食也极好,等这阵风过去,俺便去从军,到时候立下功来一家人都吃穿不愁!”
不论城中的议论有多么慷慨激昂或是言之凿凿,这些轻佻的言语并不能概括一墙之隔的两军究竟崩到了何等程度,也只有真正的局中人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惨烈和煎熬。
不算西夏军队扒墙那日,战事已经持续了六日。前三日的强攻过后,尽管训练有素,堡城守军已然疲惫到了极点。一轮轮顶着烈日的高强度厮杀,浓得让人窒息的腐臭,锋线上随处可见的大量死伤,城上咬紧牙关一步不让,西夏军队开始出现了虚应故事,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随后两日野利冲变换了策略,他在白日以三四百人的小股规模一次次冲击城墙,试图把守军牢牢牵制在城墙之上消弭战意,夜间则以休整过的军队,施以佯攻或是突然的强袭,往往这个时候都能给守军造成较大的麻烦和杀伤。
不过,一时的得逞都被城头及时组织的力量扑杀殆尽,一具具尸体如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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圾般从城头抛落下来,而每每看见进攻军队狼狈逃回后,怀戎堡的守军便会以沙哑的嗓音大肆嘲弄一番。
五日过后,似乎除了野利冲外,其余西夏将领都觉得破城无望,手下伤亡惨重,战心士气一点点颓丧,进攻一次比一次乏力,但碍于主将的权威,他们把劝谏的话语都咽回到肚里。
对于手下人的心思野利冲可谓心知肚明,可他现在便如输红眼的赌徒,上了赌桌哪能轻易下得来。西安州被偷袭一事尚无定论,攻取会州又再度损兵折将,若是拿不到足以服众的战绩,对他本人的攻讦弹劾甚至对族中父辈的攀扯便会纷至沓来,他承受不了这样的代价。强行按下一众将领的心思,他再度组织了第六天的鏖战,虽然守军已然摇摇欲坠,结果又是以己方的大量伤亡作为终结,而此刻,一层层的厌战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了。
“将军,麾下儿郎伤亡破了两千,眼下伤兵满营,底下人都不愿再战,就此退兵吧!”
“宋人弩箭尤为犀利,必然备有大批神臂弓,我骑队驰射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屡遭突袭杀伤。”
“宋军城防严密,回去休整一番,下次从国中带上会打制投石机的工匠再来,必能一举破城,何必一味强攻行此负气之举!”
“......”
“明日,明日再做最后一搏,事若不成,立即退兵!”承受着最大压力的野利冲给心生不满的部下做了如此保证。
连番大战后城中守军伤亡减员超过了三层,所有人都熬红了眼,尽管有城墙可依,但敌人何时进攻、如何进攻,并不能由自己决定,面对高节奏的战事,疲惫的士卒在一次次的厮杀中,倒在了敌人的刀枪箭矢之下,不少轻伤员稍作救治后裹着绷带再度加入到轮换的队伍之中。战事打到现在,大家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致。
当日战事告一段落后,整座堡城安静下来,再度陷入到无尽的压抑和沉闷中,疲累的士卒就地斜躺在城墙的过道中,双目圆睁定定的看天,只有胸膛的轻微起伏表明他还活着。若有敌情发生,他们便会如弹簧一般站立,再度握紧手中的钢枪。
夜深了,王璞带着二虎一路巡视过各段城墙,裘震与牛二也跟在身侧,一队队的士卒抱着刀枪藏身在城墙后,手持火把的巡逻人员缓步走过一处处垛口,眼神之中都是遮掩不住的倦态。
行至瓮城处,负责此段城墙守卫的何铸迎了上来,王璞稍作停顿看向一个个熟悉的麾下,“怎么样,还能战吗?”
何铸为首所有守军昂然肃立,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真正嫡系,口中齐声呐喊:“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