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托斯和雨果有一个从未被宣之于口的约定。
荒星上的那些年里每当神明在大洋中睁开眼睛浮出水面,总能见到等在身边的老朋友,就好像是清晨睁开眼睛拿出手机时,永远会看到来自同一个人的问好一样——尽管雨果从不承认它在等阿撒托斯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我只是刚巧路过。”仿生人头上的螺旋桨被南极上空的风吹得东倒西歪,脑袋里安装的音响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总而言之,阿撒托斯是挺了解它的,这会就有些怀疑地问道:“你到底把这些年的记忆录像分了多少个加密文件夹?”
雨果完全不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慌张到口不择言:“和宅男电脑里面的本子分类差不多。”
“……”
帐篷里舞台正上方的假人正在做滑稽平庸的表演。
那个时候的仿生人大概还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身上的特异之处,看得出来它已经尽力去模仿电视和电影中的魔术师了,但是缺乏锻炼的结果就是它的动作僵硬又浮夸,呈现出来的表达效果比起搞笑剧更像是惊悚片。
如果不是伊戈尔刚才听到了阿撒托斯和雨果的对话,现在估计已经对着舞台拔枪了。
假人手里拿着一顶礼帽,口中发出哗啦哗啦地背景特效音,然后突然从里面掏出来一只毛绒绒的假兔子。
“看!”它非常热情地抖着那只一脸无辜表情的玩偶,上面蓬乱的人造毛四处乱飞,和它头上那顶蓝的发光的假发交相辉映,“我拿出来了什么东西?一只兔子!”
“……”
收回前言,其实雨果还是有那么一点传承千年的搞笑天赋的。
趁着舞台上光芒大盛,坐在第二排的尼克松和迈克用眼神交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几百年前的老式黑白电影吗?
——舞台上的东西很恐怖,坐在我们前排这几个人也很恐怖。
他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刚才和我们讲话的小男孩,感觉他有点不正常。
——这一家人哪个正常?
——浓雾里还带着兜帽的怪人,情绪不稳定的小男孩,镇定到反常的Omega小女孩,还有一个全副武装藏着一套防身武器、长得比我还帅的老男人。
尼克松:……
他盯着伊戈尔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
迈克用口型说道:你到底在看什么?我知道他确实长得帅但是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尼克松面无表情地踹了他一脚:闭嘴吧傻逼,他们明显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多了。
舞台上的假人在这时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表演不尽如人意了。
它沮丧地盘膝坐了下来,浑浊的眼珠看着台下的观众,上翘的红色嘴角耷拉下来,看上去陡然间真实了很多。
之前台下的人们看着台上的演出,就像是在看一段脱离现实的录像。可是在一刻,演员和观众的距离倏然间被拉近了。
“好吧……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愿意看这种无聊内容。”
假人嘟囔着,塑料手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闪闪发光的玩意,泄气般地甩到观众席里。
尼克松被惊地浑身一抖,那东西精准地落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他迟疑地伸手捡起来借着光线照亮观察,发现那应该是之前某些人不小心丢掉的银币八音盒,在被他按到之后缓缓打开,上边的小人摇摇晃晃开始播放《卡农》。
“它……它是真实存在的?”
迈克也看到了这一幕,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不是说这只是投影吗?”
在他们眼中好像一直没有讲话的阿撒托斯说道:“这是不能用你们已知的科学解释的现象,所以不用思考太多。”
神秘学和真实的界限究竟在哪里?作为一个能用梦境影响现实的神明,阿撒托斯从不轻易开口断言。
正如此刻这一幕,时间与空间相交错,他们究竟是仍然停留在克明廷镇外围,还是其实已经回到了荒星?
亦或是所有人都在这片白雾里陷入了幻觉与梦境?
雨果仿佛被这句话惊醒了,它下意识地揪住阿撒托斯的袖口,仰着头看他,期期艾艾地说道:“所以真的发生过?我怎么不记得?”
神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惶惑的面孔,兜帽下的眼神蕴藏着些许悲悯。
将难以忍受的时间切割,将不需要的记忆抛弃,雨果就是这么在荒星上生存下来的。
很多时候人类说自己已经遗忘了过去,其实是在寻找借口。但是对仿生人而言,当它认真地决定再也不去回想某一段过往,将记忆扔进到回收站里的时候,那就真正的一刀两断、再也无法挽回。
毕竟连自己扔掉了记忆这件事本身它都不记得,又怎么会想起失去的究竟是什么画面?
台上的假人冥思苦想了很长时间,忽然高兴地一拍手:“难得你们不远万里回到▇▇,为了表示东道主的欢迎,既然不愿意看我表演魔术的话,那就给你们唱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