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途中,威廉姆斯和尤里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雨夹雪的天气比较烦人,打伞显得太夸张,不打伞又会被浇得潮乎乎的。这会不是早晚高峰期,街上行人很少,零星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全部都沉着脸,仿佛空中厚重的云层就是心情的外在写照。
“刚才害怕吗?”威廉姆斯突然开口道,“你应该是第一次被卷进这种类型的意外事故吧。”
尤里没想到它会主动开启话题,怔了怔才说道:“是……但是感觉还好,因为老师您说会过来接我。”
“谢谢你的信任。”走在前方的仿生人露出笑容,回头看了人类一眼,“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吧,我们、我和雨果都很习惯阿撒托斯随意捡人的行为,不过我觉得不管是你还是伊戈尔,在最初接触到我们的时候都显得很拘谨。看上去你们都是那种遇到问题不喜欢与人求助的类型,所以今天收到你的短讯时我很惊讶也很高兴。”
“……我和您约好了上课时间。”尤里有些不知所措,“另外,苏利文元帅他也会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
威廉姆斯干脆停下脚步,等尤里走近才再次和他保持着肩并肩相同的步调前进:“当然,只要是人类就会遇到单独个体无法解决的问题。伊戈尔以前的经历我和阿撒托斯都了解过一部分,他也相对来说知道很多我们的过去,再加上……你应该看得出来,伊戈尔他和阿撒托斯之间的关系远超旁人亲密,因此这几个月里我觉得他放松了不少,温蒂的到来可能也加快了这个过程。”
“不过你才见到我们没多长时间,互相还很陌生。我除了了解你的职业与能力以外,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反之也是如此。人类的交往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我不能要求你快速地全身心地信任我们,但你也没必要将伊戈尔或者阿撒托斯当成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我暂时希望你能相信我们作为后盾的力量,同时对自身既不要高估也别妄自菲薄。”
“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威廉姆斯歪着头说道,“自从我被制造出来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和人类单独相处,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
“不,没什么。您和雨果先生好像不太一样。”尤里心中略有动容,斟酌着说道,“我之前听您说,你们其实是同一台‘机器’,也许我现在和您对话它也能听见。但是有时候我觉得您比它更像‘人’,是因为您的程序更加先进的缘故吗?呃,我觉得您似乎也比它更喜欢人类,我在历史课上学习过仿生人战争的由来,虽然书上只是一笔带过,但我想你们在那时候立场也不同?”
“哈哈哈。”威廉姆斯笑出声,忍俊不禁地侧头看着自己的学生,“当然不是,尤里,你想的太复杂了,我和雨果不太恰当地说,就是同一台主机带着两个不同显示屏的区别。你觉得我们差别很大,其实原因很简单,雨果在编辑我的行为举止相关程序的时候,模板就是一个人类。”
尤里都没来得及因为它善意的嘲笑而脸红,就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人类?!”
“是啊。”威廉姆斯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附近,做出噤声的手势,“麻烦你别告诉其他人,不然雨果该生气了。”
尤里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应该吐槽‘难道您告诉我它就不会生气吗’还是‘那个矮个子仿生人居然真的是个傲娇’。
半晌,他由衷地说道:“你们和人类的关系真是太复杂了。”
“智慧生物的通病。”威廉姆斯摇了摇头,“你每天起床看新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产生过这个世界已经无药可救的悲观念头?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只要仍然有一些了不起的高尚的伟人、和平凡的脚踏实地的普通人,这个种族就不至于走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尤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曾经遇到过很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仇恨和恐惧我的人,但是也有许许多多的陌生人愿意不求回报伸出援手。所以虽然有些时候,面对着恶意我会忍不住想要把手里的刀插进他们的胸膛,然而直到最后我也只是捅自己两下过瘾。”
人类自嘲道:“至少我不会觉得疼,也不会留下不可愈合的伤口。”
威廉姆斯和他身高差不多,这时候抬起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看,很多时候雨果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说它厌恶人类,但也未必不喜欢人类。”
“……是吗。”尤里问道,“那老师您呢?”
“什么?”
“您拥有过去身为人类的记忆么?”
“严格来说,没有。”威廉姆斯摸摸下巴,“我的记忆就是雨果的记忆,所以我记得‘我自己’,却是以旁观者的视角。雨果已经尽力按照它芯片中储存的印象来制造我了,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那个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现在谁也不知道了。”
它宽和地笑了笑,像个阅尽千帆的长辈:“聊作安慰,饮鸩止渴,就跟你的某些不太好的小习惯一样。”
说话间,威廉姆斯意有所指地看着尤里上衣兜里隐藏的利器。
尤里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那您以前身为人类的时候,和雨果是什么关系?”
“我是它的老师。”威廉姆斯说,“教它成为‘人’的老师。”
“威廉姆斯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了。”已经回到家里的雨果对阿撒托斯抱怨道,“它是不是当老师当习惯了,怎么什么内容都对学生讲啊。”
“什么什么内容。”阿撒托斯不感兴趣地瘫在长沙发上,每次出远门之后回来他都是这个状态,“我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