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长平城,皇宫。
“先生,先生,你养的那条金色大鱼,死了。“
一处精致的阁楼外,一书童打扮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小跑前进,一边跑一边朝着阁楼内叫喊着,丝毫不顾及阁楼外的护卫,也并没有人上前拦住她。
这座阁楼的门匾上写着“御书房”三个大字。
小书童就这样跑进了阁楼,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先生,就在离那位先生一丈开外处站定,小脸红润,微微喘着气。
阁楼内,那位正在与人对弈的先生转过身来,看打扮模样,像是乡间私塾的教书先生。
本没有什么表情的教书先生看得她这副模样,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有些无可奈何道,“书瑶,先生不是告诉你了吗,你且在外面等着,还有,忘了之前先生跟你说过的话吗?宫廷之内不得无礼。”
“可是先生,池子里那条金色大鱼真的死了,漂在水面上不动了咧。”小书童是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总角,五官精致,声音奶声奶气,此刻正局促不安地双手背在身后左左右右地扒拉着手指,很是可爱。
教书先生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顿时更加无奈,“那,等先生把这盘棋下完就来看,如何?”
小书童轻轻地哦了一声,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是听话地小碎步跑了出去,一晃一晃顺带着腰间系着的小铃铛摇晃得叮当叮当响。
“先生这书童,倒是可爱有趣。”
教书先生并未接话,直到看着他的小书童一跳一跳地出去了,又扒拉在门边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就那么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才是摇头又笑了笑,转过身来看向对面的那位年轻人。
“陛下莫要见怪,平时对书瑶不太约束,有些没规矩,让陛下见笑了。”
眼前这位年轻人正是南唐皇帝,非常年轻,约莫不过二十一二,是南唐建国三百年以来最年轻的皇帝,只是此刻没身着龙袍,看着倒似一个年轻的读书人,眉眼之间没有太多皇帝的威严气势,反倒是温和儒雅多一些。总之,单这样看着,很不像个皇帝,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争中成了皇帝。
这位皇帝陛下摆了摆手,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笑着道,“先生,该你落子了。”
那位被皇帝陛下也称为先生的教书先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眼前的棋盘,随意地捻起一枚白子,又随意地落在一处。
年轻皇帝稍顿片刻,便捻起一枚黑子,看着这快要下满的棋盘,总共一百八十一枚的黑棋,如今却所剩不多,这是他第九十一枚黑子,却有些无从下手。
约莫半炷香时间,这位大唐皇帝将黑棋轻轻地放回棋盒,神情颇为无奈,“先生还是先生。”
那位教书先生也将手中捻着的白子放回,“陛下能走到第九十一枚才落败,棋艺已然进步很多。”
年轻皇帝面无表情,“先生天元起手。”
“你能坚持到第九十一枚,很不错了。”
“先生天元起手。”
“第七十七枚的抢劫一子很是精妙,还不错。”
“先生天元起手。”
“开局金角银边都占得很不错。”
“先生天元起手。”
“……”
直到教书先生不再言语,这位年轻皇帝才得意地笑了起来。
教书先生喝了口茶,刚想放下却是又再品了一口。
年轻皇帝笑过之后,也是同样安静下来,偌大的阁楼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那位教书先生时不时地品一口茶。
“先生真的不多待几天吗。”年轻皇帝突然出声。
“已经多待了三日,再拖下去,我怕生变。”
“那先生这次去,又要何时才能回来?”
“……”
年轻皇帝站起身来,背对着这位从小把他教到大的先生,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他慢慢地走到一架书阁面前,随意地抽出一本,也不知道以前是读到那一页,但就那么看着。
良久,那位教书先生刚想开口,年轻皇帝却是抢先一步,“先生知道吗,自立开元以来,我已经很久没下过棋了。很久,很久了,大概有两三年了吧,具体多久,我不愿去算,也不敢去算。”
年轻皇帝顿了顿,“这些年来,我将先生教我的治国之道都一样一样地去做了,有的做到了,世人便认为这是为君本则,理所当然,换谁当皇帝都能如此;有的没做到,有的甚至搞砸了,世人便认为为君者无为且无能;有的还没开始,便有所谓的清流大臣出来死谏......”
教书先生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学生,有些委屈。
“先生,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为君者,自然如此……”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这位年轻皇帝再次出声。
“陛下……”
“先生。”年轻皇帝轻声打断了他,“先生以前,都是叫我元淳的。”
这次,这位看上去同样年轻的教书先生说不出话来,只是更加觉得自己的这位学生,有些委屈。
“我登基三年以来,孤家寡人四个字就好似刻在了我的脸上。五年前,母后走了,三年前,父皇走了,三皇兄走了,剩下的几个皇兄,被封藩王,仍旧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的这个皇位。”年轻皇帝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轻。
庭院内的护卫和殿内的侍从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只是门边那颗小脑袋依旧在,一双大眼睛仍旧是好奇地看着殿内的那位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