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过后,本已入冬的天越发冷了。东江之地常年偏苦寒,宁和县更是靠近群玉山脉,虽然隔着百来里,但群玉山脉连绵的雪山寒气依旧能够侵扰到这里。
宁和县郊外某处,一辆马车缓缓出行于官道之上。
“云绕孤山雾征衣,云杉冷松不见影,啧,什么破诗,也好意思题。”一青衣男子随手将一副字画扔出车窗之外。
“遮无心,言无意,片言抒得胸中臆。啧。”
“白蝶引飞丝丛路,三千青丝不得见。这都什么狗屁玩意。”宋宁再次随手将一折扇丢弃而出。
驾车的车夫有些不忍心,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一个月例银不过三两的车夫着实有些心疼不来。
宁和县外的官道说是官道,其实常年风雨,又未经修缮后其实已经泥泞不堪,只能大概看出官道的痕迹,真论起来,跟乡间野道的差别也就没有杂草丛生罢了。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偶有过不去的坎,还得绕一绕。
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了,车夫有些慌张地掀开那陈旧帘布,“公子,咱们可能得回避了,得走左道。”
宋宁越过车夫,看向马车之外。远处依稀可见一排旌旗,以及一阵声响。其实这声响宋宁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初张巡上任之时,也是这般声响,县令初上任,仪仗十二,退避六里。不过这声响听着怕是不止十二。宋宁眯了眯眼,嘴角有些笑意。
“不用,就停这。”
车夫顿时急了,“公子,这是朝廷的仪仗队,多半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来视察了,这阻碍朝廷命官可是掉脑袋的事。”
宋宁优哉游哉毫不在意,“这不是还没碰到嘛,碰到再说吧。放心,不少你钱,要不,我再给你加一两银子。”
车夫看着他这般摸样,莫名的有一丝安心,但很快就抛之脑后。那可是朝廷命官,身边都有朝廷亲卫护送,这平民百姓十条命也不够那轿上人的一句话,想到这,便马上开始调整方向,不过刚想驶出官道,眼前突兀一黑,便没了意识。
宋宁将车夫搬进马车内,自己坐在前面,依旧悠哉游哉,眺望着越来越近的那一队车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宁和县衙内。
“安宁走了吗?”张巡今天不知怎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绪一向平和的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回大人,今天一大早就出城了。”立于侧位的黄捕头答道。
“新任县令可到了?”
“回大人,按时辰,此刻应该在城郊官道了。”黄捕头有些不解。按以往县令交替流程中,前任县令若是高迁,自然是早早按照朝廷章程前去交接,到时候寒暄一阵,再礼尚往来一阵,聊的投机的还会去春香楼摆宴辞别,然后一个欣然上任,一个满怀抱负,就此各奔前程。但若是低就或者卸任,就没有那么和谐了,多半见面没有好脸色,免不了讽刺一波,至于朝廷章程也可以不管不顾,毕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关小镇,谁会去在乎一个即将卸任归田的前任县令是否亲自前去迎接新仍县令,只要官印交接完毕,那剩下的就是新仍县令自己的事情。至少前几任县令交接的时候他都这么认为,但这位张县令却有些不同。平静,很平静,直到午时,仍埋头于书案之上。
“你觉得,安宁这个人如何?”张巡望着天,双手负后,背对着书案,面无表情。
“回大人……”黄捕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听不出这位县令大人的语意,摸不着这是说好还是说坏。
“也许你不知道罢,本官上任不足一年,到手上的案件却是胜过以往县令三年,四年?还是五年?为何?”张巡此刻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这些年来在这一亩三分地勤勤恳恳,光用坏的朱笔便是十余只,但却不觉得有太多的幸苦,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沉淀?
“安宁这人啊,着实……惹人生厌。”张巡轻叹一声,随后转过身来,对黄捕头说道,“本官这次走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院里的那株红树,精心养了大半年,也不好就此搬走,就此送予你罢。”
黄捕头有些发愣,那院子里的红树看着可不像凡物,曾经有上级来视察一眼相中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但这位县令大人不知如何手眼了得,第二天那位视察的大人就灰溜溜地走了,末了隔月还送来了一份重利,也就是那天起,黄捕头越发觉得这位年轻县令大有来头。
“卑职谢过县令大人。”
张巡轻嗯了一声,随后挥手示意他下去,过后就一个人坐在那坐了大半年的楠木椅上,盯着案上的朱笔怔怔出神。
……
宁和城郊官道,一辆陈旧马车,一队仪仗,就这样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