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身影慢慢从厨房走出,对着裕王抱拳行礼,“好久不见,李大哥。”
“好久不见,裳儿。”
李重华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她最喜欢看话本,父王和洛伯母看起来交情颇深,不会是父王的老相好吧。
那这样的话,容诺会不会是她遗落在外的哥哥,今日父王带她过来,就是要认亲。
容诺亦是审视着二人。
他从小就知道,他母亲不是寻常人,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排兵布阵也有涉猎。
这样的一个奇女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嫁给父王做妾,甚至他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母亲之前是父王的外室,因为有了身孕才被接回府的。
外室,连妾都不如。
“李大哥,今日登门不知所谓何事?”洛霓裳稳了稳身形。
“自然是为了孩子的事而来,你就算再恨他,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孩子,你就忍心诺儿一辈子如此?”
作践?
这样的字眼太过沉重,压得洛霓裳踉跄了几步,容诺一把扶住自家娘亲。
“裕王殿下,我母亲身体不适,还是请回吧。”
裕王看着洛霓裳,此时她脸色苍白,显得无助又失落。
不久之后,容诺感觉手一轻,便见自家母亲开口道,“请。”
这是要谈谈了。
“诺儿,你陪着华儿在这,母亲和李叔叔有话要说。”
李重华心中不安,乞求的看着自家父王,她也想听。
但这次裕王却没有依着她,“父王一会就回来。”
容诺牵过李重华的手,往厨房走去。
待在厨房的两人心里都惴惴不安,很快李重华就要去偷听,但被容诺拦住。
李重华不解,她现在想要弄明白,容诺到底是不是她哥哥。
“他们很强。”容诺拉着李重华。
若是愿意让他们听,就不会将他们留在这。
既然不愿意让他们听,就算他们去了,也听不到真的内容。
李重华又蔫蔫的坐了回去。
窝在柴火灶旁,乖巧的坐着。
六月天,屋里有些热,但两个人却浑然不觉。
容诺脑海里亦反复回荡着裕王的那句话,裕王如此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突然肩上一沉,一个小脑袋靠在了自己肩上。
容诺心中一软,伸手欲将小人搂进怀里,但停在半空最终并未落下。
小女孩拱了拱脑袋,又凑过来几分,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容诺转头,瞧着小女孩粉嘟嘟的脸,脸上一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长这么大,第一次与娘亲以外的人这么亲近,十岁的少年,心里有点难为情,有点紧张,还有几分隐隐的激动。
他是喜欢小郡主亲近自己的,甚至希望小郡主能一直亲近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自两岁是收到小郡主礼物之后,他一直想走近那个最幸福的女孩。想看着她,想和她一起玩。
以前,她讨厌他,他还能压着自己,但现在她不讨厌自己了,他便想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才带着她上课听讲,就是因为他不想她和欧阳晨在一起待着。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刚刚的苦恼一扫而光,一来他从不觉得母亲在作践他,二来,若真是作践,能遇到身旁的人,他也甘之如饴。
第二日,李重华醒时已经在华荣阁。
今日休沐,不用上课,二话不说,就跑去了书房。
但裕王不在,李重华又转身去了朝阳院,母妃怀孕已八月有余,父王多数时候是在朝阳院陪母妃。
赶到朝阳院时,裕王也不在,李重华欲走,被自己母妃唤住,这才留了下来。
看着自家母妃,李重华转念一想,干嘛要追着父王问呢,问母妃不就好了吗?
小嘴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凑过去抱着自己母妃的手臂,娇声道,“母妃,你和父王是怎么认识的呀?”
想起以前,裕王妃眼角染上了笑意,“你皇祖母和外祖母是手帕交,母妃和你父王从小就认识。”
“那母妃是怎么喜欢上父王的呀?”大大的眼里写满了问号。
裕王妃看着窗外,似是在回忆。
怎么喜欢上的?
自然是某人死缠烂打求来的。
她闺名惜芷,母亲和母后是手帕交,姐姐惜柔和太子从小定了亲,她身子素来不好,大部分时候待在闺房。
母亲和父亲原是准备给她招个上门女婿,或是找谁家的嫡次子,她这样的身子,是当不了宗妇的。
十岁那年,自己被拘在家中久了,看着树上的桃子,突发奇想,撇下侍女爬上了树。
在树上一待就是半日,吃饱了才下来。
然而下来时,便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人人都说,翼国公府嫡二小姐身子孱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一见,方吃传言不可信。二小姐实乃女中豪杰。”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
后来才知道,他是姐夫的亲弟弟,五皇子--李烈。
那时的他还不是战神,只是那一日之后,他时常会托姐姐给自己带些东西。
他说,外面的世界,她应该去看看。
她随他出去过一次,回来就染了极重的风寒,差点丢了性命,父亲再不准她出门。
他也再未来过,只是每隔几日就会托人给自己带些小玩意来。
后来,他去了边疆,被陛下封为裕王。
一去多年,她再未见过他。
十四岁时,她开始议亲,母亲看好文伯侯府嫡次子。
定亲前夜,她又见到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强行带走了自己,乾清宫外,他跪在陛下跟前,逼的陛下无奈只得赐婚。
他跟自己说,世界很大,他可以带自己走遍九州。
她说,她身子弱,走不到九州。
他说,他可以帮她调养好。
她说,她不想离开父母,文伯侯府的公子,她瞧着挺好的。
他说,好也没办法了,圣旨已下,而且她还被他抱了,此生就只能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妻。
她依旧不肯。
他便说,要不你先适应适应,若是实在不喜欢,他再去求父皇收回圣旨。
她想这样可行。
这一适应就适应到了大婚,适应到自己爱上他。
感觉到女儿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裕王妃收回了思绪,看着女儿。
“等你长大了,母妃再说给你听。”裕王妃笑了笑,柔声道。
........
一直等到天黑,李重华才等到裕王回府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李重华,放下手中的笔直奔书房。
裕王看到女儿显然有些吃惊,听下人们说女儿找了自己一天了,一把捞起女儿,刮了刮鼻梁,“来,快说说,今日华儿这么急着找父王是要做什么呢?”
李重华看着自家父王,神色坦然,昨日带自己去了,一点不虚,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便开口试探道,“父王,昨日您和洛伯母聊了什么呀?”
好家伙,果然是这件事。
昨日就拉着他不想走,就想听听他和裳儿说了些什么,今日又找了自己一天。
裕王心里有些吃味。
“华儿就一点都不关心关心父王?”
李重华小小的心里一阵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家父王还吃飞醋,她记得以前父王不是这样的。
“父王.....”李重华撒娇道。
作为女儿奴,裕王顿时投降。
将女儿放在腿上,耐心解释道,“洛阿姨是父王一位忘年交的女儿,你也知道,洛阿姨现在身体不好了,一旦出事,容诺就失了依持。父王便是去和洛阿姨商量容诺的去留。”
去留?
难道他们要送走阿诺。
李重华一惊,小小的身子跳了下来,问,“那你们要将他送去哪?”
“自然是他本来该在的地方。”
李重华急了,“那你们要是送他走了,我还能见到他吗?”
裕王摇了摇头。
“那我长大了,能够去寻他吗?”小小的身影拉着裕王的衣袖,望着裕王,眼里满满的期待。
看着女儿满怀期待的眸子,裕王再次狠心的摇了摇头。
她与容诺交好,或许还是男女间的喜欢,但他作为父亲,私心是不愿她嫁容诺的。
那孩子是不错,但出身太过复杂,并非良配。
也就是说,一旦阿诺被送走,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重华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想他走,她想他陪她玩。
再次抬头,小小的手拉着自家父王的手,泪水大滴大滴的掉落,“那你们为什么要送他走,我不要你们送他走。”
裕王突然慌了,两岁后,女儿没再哭过,今日只听了个开头便哭的惨兮兮的。
连忙搂住女儿,掏出手绢给女儿擦眼泪,“华儿,乖,不哭。”
然而女儿并没有买他的账,拍开裕王手中的手帕,哭着质问道,“父王,你为什么要送他走,你明知道我喜欢跟阿诺再一起。”
她虽然难受,但脑子不傻,那日情形来看,洛阿姨根本就没有打算送阿诺走。
所以,想送走他的,正是自己的父王。
“华儿,父王知道你跟他要好,但是失去母亲的庇护,将容诺孤零零留在南阳王府,你让以后的人生怎么过?不若他会受的欺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只会害了他。”女儿看破,裕王也不准备遮遮掩掩。
“不,有我护着他,没谁能欺负他。他若孤单,我可以陪他。南阳王府若是不愿养他,我养他,我手上银钱虽然不多,养他一个尚可。”
李重华擦干了眼泪,立在自家父王对面,小小的身子挺直了腰,让自己尽可能强势一些,父王说过,两军对垒,士气尤为关键,更何况他家父王还是九州的战神,老用兵条子了,她若想赢,首先就不能输了气势。。
这一幕看的裕王府的下人们心惊胆战,郡主自小乖巧,何时与殿下红过脸,此时这样,大伙生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华荣郡主可护不住一个容诺。”裕王挑眉,看着女儿。
这些年,他尽可能宠着女儿任凭她自己发展,如今俨然契机来了。
红色身影上前一步,抬头挺胸道,“是的华荣郡主不行,但李重华可以。”
“李重华也不是不行,就看她处在什么位置。”
“那她应该在什么位置。”
裕王从怀里掏出一块虎符,扔给女儿。
虎符上写着三个大字,“虎啸营。”
李重华猛的抬头看着自家父王,原来父王原是准备将虎啸营传给自己。
也是,虎啸营少帅,兵权在手,想护住谁,只凭一句话。
父王说的没错,华荣郡主,一个头衔而已,护不住任何人,甚至护不住自己。
可是若要成为虎啸营少帅,她就再也不能和郭嘉郭阳他们一起混吃等死了。
裕王蹲下来,看着自家女儿,语气中有些许无奈,“你天资聪颖,但从小不喜束缚,父王和母妃不逼你,就希望你能做个快乐的郡主,幸福到老。今日父王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若选择容诺,日后你们之间的事,父王再不管,而你要接受父王的训练。你若选择放弃,父王就当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华儿,你要如何抉择?”
李重华果断收了手中的虎符,向自家父王行了个礼,“谢父王。”
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她知道,若今日不做这份交易,她现在就会后悔。
裕王显然料到了女儿会如此选择,他家华儿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
“都出来吧。”裕王大手一挥。
暗处走出是个暗卫,各个黑衣蒙面,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父王身边有十大影卫,十大影卫培养了十个亲传弟子,想必这就是十个亲传了。
这么说父王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了。
“见过少主。”十影卫一齐跪在地上。
“你们叫什么名字?”
“请少主赐名。”
李重华想了想,道,“我的暗卫,那便姓荣吧,从左往右,一到十,依次排列。”
“谢少主赐名。”众人一齐道。
........
洛霓裳的身子一日日差了下去,容诺每日守在洛霓裳床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母亲就没了。
李重华每天都会来趟霓裳阁,她现在要接受训练,只能撑着休息的时间来一趟。
一夜,李重华一如既往的来到霓裳阁。
一进门就听到,主卧传来容诺的哭声,李重华心中一惊,连忙跑了过去。
只见容诺握着洛霓裳的手,泣不成声。
洛霓裳脸色苍白,身子消瘦严重,骨节毕现,好是吓人。
洛霓裳向李重华伸出了手,李重华上前握住,“洛姨,我在。”
洛霓裳端详着眼前的女孩,身量比之前高了些,肤色因为训练微微黑了一些,真凰转世,有了几分应有的风采。
“华儿,洛姨此生没有什么遗憾,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诺儿。洛姨走后,诺儿便托付给你了。还有你,洛姨这里有套心法,希望有朝一日能帮到你。你且记住,凡是三思而后行,多听听你父王和诺儿的意见,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李重华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里满是泪水,拍拍胸脯保证道,“洛姨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阿诺一根汗毛。”
洛霓裳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儿子身上,骨瘦嶙峋的手摸着儿子的脸,“诺儿,今生娘亲为来得及为你做什么就要长眠。你且记住娘亲跟你说的话,若哪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便带着娘亲给你的东西去寻你外祖父。”
容诺握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不要哭,诺儿,娘亲此生遇人不淑,如今日暮黄花,你应当替娘亲开心。”
“诺儿,娘亲死后,将尸身火化了,寻个景色优美的地方葬了就好。”
洛霓裳看着天边,天色渐渐暗下去,一颗流星自天边滑落。
裳儿,你看,流星。
屋里传来痛哭声,裕王和裕王妃赶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不禁都红了眼眶。
那个义薄云天的姑娘终是离开了。
........
洛霓裳的死在南阳王府没有引起一丝动静,大家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南阳王高调接回来的姨娘已经没了。
李重华陪着容诺守了七天灵,来悼唁的只有郭嘉郭阳杨沐和李安澜几个。
容诺自洛霓裳走后再未说过话,仿佛失了灵魂的玩偶,李重华心里很是担心,一刻不敢休息的看着容诺,终于在第七天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容诺的卧室。
一掀被子,李重华急忙向门外走去。
才走几步就见到刚好从门外进来的容诺,此时的容诺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温文尔雅,赏心悦目,好似悲伤已经过去一般。
“刚好,我给你做了粥。”容诺开口道。
“那一定很好吃。”李重华回道。
“你忙活这么多天也累了,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容诺轻抚李重华耳边的鬓角,眼里全是心疼。
李重华担心容诺,并不想回去,但还未开口,就听得少年公子说,“不用担心,我还有你要照顾,不会想不开的。”
泪水湿了眼眶,李重华一把扑进容诺怀里,“阿诺,我都计划好了,待我及笄,我们便成亲,你若喜欢南阳王府,我就嫁进来,你若不喜,咱们便留在裕王府,左右你是我的郡马,咱们二人,再不分开。”
“好,都听你的。”清润的声音响起,容诺将怀里的人紧紧抱在怀中。
走到门口时,李重华被容诺轻轻唤住,她听到他说,“我就只剩下你了。”
泪水再次湿了眼眶,容诺瞧见少女红着眼睛说,“以后你我二人一心,同去同归。”
心底最深处的枷锁被打开,容诺在少女的注视中重重点头。
他孑然一身,余生只为你一人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