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纷乱间,忽有人冷冷的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不起你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成他妈的狗屁了。”
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
众立时静了下来,接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利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
曾经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这祁老三是说过的。姓祁的说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
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
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这几句话大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
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
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循,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腿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
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
他想这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弟,且莫骂人。”
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
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然道:“你认得我?”
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
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骂人的言语,更加奇怪了,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
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好,老姘头。”
众人哈哈大笑,都道:“这小太监油嘴滑舌的祁老三,栽跟头了吧!”
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
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道:“鳌拜这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
我……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八。”他知道越是说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惊异。
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
韦小宝道:“什么多久?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扬州人,却给他捉到京城来了。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骨头的贼鳌拜。”
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他倒真是扬州人。”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
韦小宝道:“阿叔,咱们扬州人,给满鞑子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是鞑子杀了。
满州鬼从东门杀到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的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
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
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给一起杀了。”
祁彪清道:“可怜,可怜。”
崔瞎子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韦小宝道:“十三四岁。”
崔瞎子道:“扬州大屠杀,已有二十多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
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的。”
崔瞎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
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并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
鳌拜做大官,一直做到现在,哪一年不杀人?咱们尹香堂主都给鳌拜害死,也不过是这两年多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