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说,水舟摇都是嚣张跋扈的,她总是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其实呀,没人知道,她是一个超级胆小,还爱哭的笨蛋。 她热情、开朗,又敏感、善良,她总是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出现在江河面前。 她像阳光一样吸引着他,是他活在黑暗里唯一的信仰。 他对她了如指掌,可是,她却从不认识他。 也罢也罢,反正他也从没奢求过。 没奢求过吗?他又问自己,摇了摇头,如果没奢求,恐怕就回不来了。 “曾叔叔,你在看什么呢?”周闲心一直在偷偷打量他,别人都在被水舟摇和季豪杰的往事逗得哈哈笑,偏他自己盯着这墙发呆。 曾默存回过神,“没什么,看到老照片,想起小时候的事儿。” “你也有小时候?”周闲心凑过来,忽然觉得这么问有点儿太傻,嘿嘿笑着,“我的意思是说,你小时候也跟我们这儿一样?” 他又笑了笑,没做声。 水舟摇也凑过来看照片,一张张看着,忍不住叹一句,“也不知道苏一去哪儿了?” 再次听见苏一,曾默存脸色忍不住又沉了沉。 老太太哼一声,“我早就听你妈说过,她曾在你口袋翻出过去黎安县的车票,你是去找过他了吧。” 水舟摇只得打哈哈,“我是跟山明找同学玩儿去了。” 鬼才信。在座的都不信,包括曾默存。 关于水舟摇和她苏一的感情,一直是他心里的症结,他虽不承认,却总是受其折磨。 周山明跟水舟摇那么亲近,江河都可以忍受,偏偏这个没见过面的李苏一,让他如鲠在喉。 后来,江河也去过黎安县,那里真的没有李子安,更没有李苏一。 “苏一,山明曾经的好朋友,李苏一?”季豪杰问道,他好像对这个古怪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儿印象。 水舟摇明显不想这个话题,“喝茶吗?咱们要不要喝茶?” “行啊,那你去刷杯子吧。”老太太道,“我再给大家讲讲你小时候的囧事儿”。 水舟摇很无奈,“奶奶,您有必要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揭我小时候的短?” “有必要。”周闲心赶紧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季豪杰说。 曾默存只是略略点头,其实他比江河更想知道。 她深深叹一口气,“我还是刷杯子去吧。”在盆里倒上热水,氤氲的雾气使她又想起那天,她把江河认出苏一的那天。 江河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她撩起了江河的头发,她看清过他的脸,那么江河到底长什么样? 水舟摇闭着眼睛用力想啊想,她绞尽脑汁想回到那一天,她扶着水翁,拼命的想。 却什么也没有。 “苏一啊,就是她放走那媳妇儿带回来的儿子,就是伟伟的大哥,来的时候大概十三四岁,模样很秀气,不爱说话,多会儿都拿着一本书,大家都叫他书呆子。”朝门外看了看,低声笑道,“她呀跟山明,老是往人家家家跑,我就纳闷儿啊,就去瞧瞧,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大家纷纷往前凑了凑身子。 老太太砸吧着干瘪的嘴巴,“我一进门就瞧见,她呀正倚在人家炕头上,往嘴里塞吃的,翘着个二郎腿,晃荡荡晃荡荡,炕那头儿呢,就是苏一,小家伙儿捧着一本书正大声念呢,那个画面,真够我笑几年的。” 老太太还记得那天回家,跟老头子开玩笑说,可了不得了,你家大孙女自己找好婆家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的,尤其是当着季豪杰的面。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让人帮她写作业,居然还厚着脸皮说怎么着,”老太太想了想,“哦,说是锻炼人家苏一的交际能力。” 周闲心忍不住大笑,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脸皮厚的姑姑啊,“还不止呢奶奶,”她适时补刀,“您没听说啊,大伙儿都说您这孙女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姑姑~”她仰着脖子问道,“是吧,咱们村没几家没被你蹭过饭吧?” 水舟摇没好气的回怼,“你家,爷爷奶奶抠门儿,爹妈更抠,到了你姐这儿抠的都上天了。” 周闲心便哈哈大笑起来,她家人抠门儿在周水村可不是什么秘密,她从小就是被人这么取笑大的,已经免疫了。 可是现在,对上曾默存那张阴郁的脸,她的笑忽然有些挂不住,心里纳闷道:他不高兴什么? 老太太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闲心,说起你家,我又想起来,以前你爸妈不是爱腌白菜嘛,可把她给馋坏了,可是你爸妈又从不跟她客套,她也就没机会留在你家吃饭,你看人家也是有点儿底线的哈,”忍不住笑一阵子, “回来就跟我和她妈说,非要腌白菜,我们就做呗,她还不满意,说不是燕子家的那个味儿,那么难伺候我就不管她了,她倒有办法,让伟伟妈做去了,你就看吧,一到饭点儿扛着馒头就往人家家跑,也不能老让她吃人家的啊,后来我就把苏一叫到我家来吃饭。” “苏一那孩子,很安静,见了人也不爱说话,跟摇摇却有的聊,俩人常到屋顶上看星星,后来加上山明燕子,四个人挤在房顶自己撘的小房子里,听苏一讲一只猴子的故事。” “是《西游记》,”水舟摇已经沏好茶,端过来,给奶奶纠正,“就是想不着,一只猴子一只猴子的,那可是孙悟空。” 那只猴子啊,是她童年的英雄,那些天马行空的打斗,刻在奶奶家的屋顶上空,留在周水村回不去的童年里。有时候她会想起苏一,由衷的佩服他,那么厚的一本书,那么长的故事,他背的烂熟于心。 每当他不开心,不,苏一就没有开心的时候,他总是郁郁寡欢,每当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说,“摇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行吗?” 天道好轮回,现在轮到她了,她也常拽着山明的胳膊央求,“山明,给我讲讲江河的故事吧。” 显然,山明不是苏一,他讲起故事来直接了断,短的可怜。 许多次,水舟摇想,如果换做苏一讲这个故事,会不会生动些,温暖些,澎湃些 如果换做苏一讲这个故事,水舟摇想,也许她可以在想象里见一面江河。 “我影像中,这个苏一好像学习挺好的。”季豪杰说。 水舟摇端一杯茶递给曾默存,也疑惑他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我原来听李子安讲故事,就觉得他像金庸笔下乔峰一样,”她顿了顿,“但愿是这样,”像是自言自语,“可不要是林平之那样的。” “那你呢?”曾默存问她。 “我?”水舟摇笑了笑。 季豪杰接过话,“她绝对是黄蓉,妖精嘛哈哈。” “我也许是郭襄呢,”她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我根本不在金庸老爷子笔下,说不定是红楼梦里呢。” “红楼一梦啊。”她叹口气,“喝茶!” 一见杨过误终生的郭襄?这个杨过,曾默存总是拿不准有多少苏一的影子。 那个笨蛋曾搂着他的脖子说,苏一,是你回来了吗? 江河总是被苏一刺得心痛,即使他常常安慰自己:反正她也不会认识你,反正,她才不会爱上这样一个疯子。 曾默存不愿再想下去了,那是他迄今不愿面对的,他深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周闲心跟季豪杰聊得正欢,被这突兀的打断,搞得有些懵。 大家纷纷瞧着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水舟摇也站起身,“回吧,爷爷奶奶也得睡午觉。” 于是曾默存道了谢,爷爷奶奶送至门外,四个年轻人沿着青砖路走。 “还去我家吗?”水舟摇问季豪杰。 季豪杰点点头,“当然。” 周闲心自然还是跟着水舟摇的,她盛情邀约,“曾叔叔去吗?” 曾默存回答“不了”,迈着大步回家去。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不高兴?”周闲心嘟囔。 “他本来就这样,我倒奇怪他今天怎么会来蹭饭。”跟曾子辉说的那个,绝人千里的曾默存有点儿不一样,季豪杰想。 三人进了家门,叔叔婶婶已经各自回家,屋里只剩香梅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人进来,赶紧坐起身,脚底下划拉拖鞋。 “听说闲心和新来的小曾在你奶奶哪儿吃的饺子,味道还行吧?”香梅问闲心,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闲心赶紧点点头,“好极了。”她在心里默默想一遍,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影,这是谁走露了风声? 香梅又转头瞧着女婿,“豪杰累不累,去摇摇屋睡点儿觉吧?” 水舟摇瞪他,眼睛里写着“你敢”俩字。 季豪杰赶紧摆摆手,“不了,我还有活儿没做完,得接着干去。” 于是喝会儿茶,闲聊一阵儿,季豪杰起身往曾默存家去。 院门敞开着,他喊一声没人应,想来是睡着了,便悄声进屋去,忽听传来“砰砰砰”的声响,纳着闷儿循声走去,二楼一上去,便见曾默存正对着一沙袋发狂捶着。 沙袋已经有了破损,哩哩啦啦往外渗。 这得用多大的劲儿?季豪杰皱着眉头去喊他,“曾大哥?哥?这大热天儿......” 他不敢做声了,适时闭上嘴巴,因为那双猩红的眼睛让他嗅到了危险。 他灰溜溜走到楼下,安心做起自己的工作,关他什么事儿呢,他也不过是来赚钱的。 可真是个怪人啊,季豪杰心里忍不住的想,那一拳要是砸在人身上会怎么样? 他不得不想起江河揍他的那晚,那可真叫人记忆犹新。 真他么的怪,跟这个宅子沾边儿的人都怪,他在心里打个寒噤,以后还是少让水舟摇跟这里来往。 正想着,忽见门口站了个人影,吓他一跳。 什么时候下来的? 曾默存刚洗了澡,头发还湿哒哒的,滴着水,他用毛巾擦几下,指着屋子西北角,“这个地方多放几个沙袋。” 那个被打漏了的沙袋,使季豪杰的笑里多几分疑虑,“好的。”他只点点头,什么也没问。 两个人沉默着,季豪杰蹲在地上量尺寸,总觉得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抬头,却什么也没有。 错觉?他在心里纳闷,这感觉不太好,他得找点儿话题。 “哥,我明天就不过来了,定了椅子,后天过来装,您看行吗?” 他看到曾默存点点头,没说话。 “明天女朋友要去我家,见见我爷爷,您不知道,我爷爷........” “水舟摇?” “对,我女朋友。” “水舟摇。” 季豪杰有点儿懵,“就是中午那个白白的姑娘,你还去她奶奶那儿吃过饭。”曾默存望着窗外,季豪杰看不清他的模样,“我爷爷跟她奶奶算是发小,许久未见了,借着这次机会,见一见,你怎么了?” 总觉得今天的曾默存怪怪的。 “没什么。”曾默存转过头,“你弄完就走吧,我去睡会儿。” “好。” 季豪杰一直忙到四点半,悄悄掩上门,坐在车里给水舟摇发个信息,便回北齐去。 水舟摇睡了一觉后,觉得中午吃得太多没消化,就出来溜达溜达,想到香梅通知她明天得去季豪杰家,就来跟杨老师请假。 正好明天有几个孩子请假,她也不是正式老师,杨老师也不好意思耽误她的大事,自然是准了。 杨老师家里坐了一会儿,出来便往村口走,又路过那片杨树林,她停下来。 此时树叶已经茂盛,整个林子都郁郁葱葱。 风动,林响,她站着不动。 江河曾站立的地方,如今她站在这里。 她再一次迫使自己努力想象江河的模样,哪怕是幻觉也好,可是,始终不能如愿。 苦恼一阵子,又忍不住扬起嘴角,她还是觉得幸福啊,有那样一个人,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喜欢过自己。 笑着笑着,又笑出了心酸。 她问自己,如果当时知道是江河,你会,你敢喜欢他吗? 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想起那个传闻,有铁链锁着的大哥,有神秘的姐姐,还有一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妈,每当月圆之夜,那家人总会传来恐怖的叫喊声 他的哥哥、姐姐甚至妈妈,都是疯子,人们只见过他的父亲嘉隆,他虽精神正常,可是眼睛里总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看谁都是如此。 这样的家世,别说是她水舟摇的奶奶和妈妈了,就连她自己这一关,都很难过吧。 也许,这就是江河不许她知道的原因。 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