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内侍远远的跟着他,不敢打扰。
他缓缓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远处的亭子里略见人影,太子抬了抬手,内侍退避。
亭子里的人黛蓝色的锦袍,玉冠束发,少年清隽,眼眸如星,明亮深邃,五官如雕刻般分毫不差,精致到极致。若说明月皎皎,他便是明月之下的深沉星云,似是而非,美丽却远,璀璨却隐。
脚边的水已开,茶水早已置好,腾腾热气在烛火下也是瞧的清楚。
太子入亭子,他也未有什么动静,默然的饮茶。
太子坐下,打破寂静:“深夜寒凉,汝至此,饮茶于静处,到叫孤有几分艳羡。”
那人一笑,熠熠生辉:“殿下何必自苦,得之美人,再是晕头转向,也全数消失于胭脂软香里了。”
太子想起自己那个面粉团子般的妻子,不免眉心一跳,心中凌乱。
“子淮莫再取笑孤了,”太子本就不善言辞,少经风月,此刻便有些噎住了,持盏饮茶,入口匆忙,茶水尚有几分烫口,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原本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颜色,有了少年人的羞涩。
笑闹过,崔子淮收起笑容,拿出正经模样,道:“昨日李泉入宫和陛下密会半日,得了密诏出宫,今日已不在府中。”
“如今西北兵匪相争,各部族各自为政,商道截断,歹人横行,即便长城防线固若金汤,忧患甚小,但西北百年来依附我朝,乃我朝疆土,怎能置之不理。”太子道:“这李泉,李家驻守西北要界,天高皇帝远,为两相制衡,这才要他入京为质子。但他身无官职,如今却深受陛下宠信,隐隐有了权柄,让人有些不安。”
崔子淮道:“陛下七岁登基,十二岁便能决断国事,安抚老臣,周全于两宫太后之中,恕子淮僭越,李泉得用,其中深意,不敢思索。”
太子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天子权术,不过舍得,他能给的,也可再拿走。”
这夜里着实阴寒,太子敛了敛披风,骨节分明而修长的的手冷的发白。
崔子淮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为两人添了热茶,慢慢品着这舒展开身子的茶叶的微苦后回味的甘甜。
“汝猜,他给了李泉什么?”太子腹指慢慢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
崔子淮站起来,拿了几个茶盏,摆开在桌上。
添添理理,成了大峪西北一角的各处驻军。
“李家执掌长城界,其余驻军皆有所属,李家可以不顾忌京城里的稚子,但不得不安分于四处的眼线。”崔子淮道:“李泉不敢要的,但陛下给了。施恩于李姓,传诸于天下,便得了天下人的心。而陛下所要的,李家不得不给,情非所愿,得之失之,自有较量。”
太子低声咬牙:“他太荒唐了。”
太子心性正直,即便言行清冷,终是有爱人之心。而崔子淮久经世故,也有些难忍帝王如此手段。
茶水冷却,雾气消匿,此间再无半分暖意。
但少年人的心性,从来炽热。
崔子淮突然往后退一步,双手指节相合。手臂平直于地,额头抵在手上。
这是大礼。
也是离别拜礼。
太子叹息一声,也后退一步,做此礼。
他们的手在同一个水平,无甚高低。
崔子淮知道,但他没有动。
两个公子互为拜礼,端端正正,沉重而果决。
一个清风霁月,一个钟灵毓秀。
后世的人将这写成那一场风云乍变的第一场本子。
无人不动容于那一礼,
君子之礼,莫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