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鹿阮在书房和鹿兰庭一问一答之后,鹿兰庭便在书房里命人加了张桌子,大小样式都和鹿兰庭自己用的桌子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鹿兰庭的椅子用的官帽椅,给鹿阮配的椅子同样也原样照搬。得亏府里书房大,不然两张实木大桌并上新添的其他物件儿,够呛装得下。
鹿府的书房,原本只是长桌一张,桌上古砚、玉水注、瓷窑笔格等器物一应俱全,左边屏风格挡之后有一张小木床,床边除了踩脚凳之外还有一个鼎炉,若是天再冷一些,还会再添一个暖炉。墙壁上挂了一架古琴和一副山水画,中间的位置有一方长条木几,木几旁有花瓶、炉和香盒。书房右边是一排排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竹简,却没有任何落上的灰尘,可见书房主人对这些书籍竹简有多精心爱护。
添了鹿阮的桌椅用具后,书房里并没有太大变样儿。原本鹿兰庭想将鹿阮的桌椅和他并排,只拿屏风相隔,但鹿夫人多想了一层,鹿府书房里达官显贵来往众多,主位上有两人,虽说知道这是鹿大人爱重幼女之意,可是放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却能大做文章。于是鹿兰庭只得稍作妥协,将鹿阮的桌椅移到了背对墙正对窗的一侧,既保证了光线充足,又免去了寒冬腊月里窗户透出的凉意侵扰鹿阮的烦忧。
“本来书房不该让阮儿也搬进去的,若是想读书识字,府里又不是没有其他适宜的地方,寻一处你常来教一教便是了,何至于……”
“夫人,”鹿兰庭握住鹿夫人的手,也阻止了她还待要说的话。“阮儿好学是好事,况且我们府中事无不可对人言,有阮儿在一旁且听且看,不光是对为夫的督促,更能助阮儿眼界开阔。”
“可阮儿终究是个女儿家……”
鹿夫人眼里流露一抹可惜,鹿兰庭何尝看不出,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女儿家又如何?寻常人家的女儿怎样他不知也不必知,但是他知道,他鹿兰庭的女儿必不是困于笼中的金丝雀儿,将来未必不会有一番大作为!
“夫人可知,我们的阮儿才思之敏捷,与国子监学子相比不逊色分毫?”
“这如何比得?阮儿才多大?”
“夫人别恼,”鹿兰庭笑着哄了哄鹿夫人,随即正色道:“前些日我问阮儿为何要读书,你猜阮儿如何回答?”
“我怎知?莫非我们阮儿回答的令人惊喜?”
见鹿夫人也知道鹿阮很有些与众不同,他神态自若,眼角的笑意却是遮都遮不住:“阮儿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鹿夫人重复了一遍鹿兰庭说的诗句,越是重复琢磨越觉得这句诗极好,她脑海中灵光一现,不由得脱口确认:“这是阮儿说的?!”
“是,”鹿兰庭肃容:“为夫亲耳所听,这诗句是阮儿亲口所作。”
“老天爷!我这是生了个何等宝贝出来?!小小年纪竟能问答间出口成诗!”
看着鹿夫人脸上惊喜异常的神情,鹿兰庭感同身受,阮儿才不过稚龄孩童,稍加雕琢,必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如此这般,女儿家又如何?他鹿兰庭的女儿,才学抵得过数名男儿!
鹿阮不知道自己借鉴的一句诗词能引得鹿父鹿母失态至此,她在碧纱橱里午睡,又被前几天梦到的画面给魇住了。
低头看去,还是橙红血红交织的铺天盖地的枫叶,枫叶之中,那双清瘦白皙的手又在扒开堆叠的枫叶和泥土,紧接着没一会儿,鲜血淋漓的青白色面孔再次出现在鹿阮的视线里。鹿阮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得欢快,不过可能因为上一次的冲击太大,导致这次再对上如此可怕的一张脸,她反而没有上一次看到时那么惊慌失措了。说不定这梦再重复个十遍八遍的,她都能对着那张青白色的脸四平八稳的吃饭了。
鹿阮苦中作乐,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过快的心跳稍微平复一下,也是为接下来的事做些心理准备。感觉心跳的不那么快了,随着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动,鹿阮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那张青白的脸很快就被鹿阮看的一清二楚。
说实话,在人世间度过了三十五年的鹿阮,从小到大没有看过哪怕一部恐怖片,也从来不参与青春期好奇心旺盛的同学们突发奇想的作死小游戏。她虽然性格活泼又开朗,也经常有一些让人拍手称赞的奇思妙想,但胆子确实一直都不怎么大。别说恐怖片了,连看个医疗剧,有手术室鲜血淋漓的场景出现的时候,她也会用手挡住屏幕,从手指的缝隙中偷看台词,和其他不忍心跳过的剧情画面。
所以,穿越到这个架空时代才短短三年,直接上来就怼眼前一张死人的脸,这对鹿阮来说不可谓不刺激。不过鹿阮这几天翻来覆去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认真看看死去的人的脸长什么样儿,这是未来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如果能记住那张脸长什么样子,或许哪天遇到了能多少提个醒吧……因此,在鹿阮知道目光马上就要转移到那张脸上之前,她快速调整减轻自己心里的恐惧,强忍着从心底不断翻涌上来的恶心和凉意,仔细端详起还残留着血液的脸。
如果不是因失了血色变得青白灰败,那张脸该是很好看的。根据凌乱的发髻可以判断出,死去的人是个小姑娘,她头上的发髻被打散了,又有泥土和破碎的枫叶代替头饰点缀其中,很难看出她原先梳的是什么样式的发髻。她眉心有个花瓣样式的红色花钿,柳叶眉,睫毛很长,鼻头小巧,由于泥土和碎叶的掩盖,鹿阮看不见那姑娘嘴巴的形状,不过综合整体不难看出,不幸遇害的小姑娘,平时一定很喜欢费心思在打扮上。
看不到衣服和首饰,鹿阮便也没办法从那姑娘身上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她想就此作罢,视线却微微转动,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而是仍紧紧的盯着小姑娘的脸。准确来说,是紧盯着小姑娘额头上的伤口。鹿阮只得强忍不适,拼命给自己洗脑安抚,顺着视线看起那狰狞的伤口。
小姑娘的伤在眉骨和太阳穴的位置,伤口看上去很深,大概下过雨被雨水浸泡的原因,她的伤口边缘有些泛白,伤口里浸了泥水,泥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不仅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锈气,而且褐红相间泥泞不堪……这画面光是看着就让鹿阮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也突突直跳,涩涩发疼,像也被人拿重物狠狠击打了一般。鹿阮觉得,未来几天,她有可能一顿饭也吃不下去了。
这一回从梦里醒来,鹿阮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她面色发白神色却平静,睁开眼看着碧纱橱上的木头架子,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将将回了神。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鹿阮听着耳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又轻又小,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姐,可醒了么?”
“你都这么问了,怎么还能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