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是来凑热闹的,”鹿书言笑着往椅子上落了坐,他转头朝鹿阮问道:“听你父亲说,你已经跟着他在书房里学了挺长一段时日,祖父来考考你如何?”
“当然……”
“那可不行!”打断鹿阮回话的是坐在上首的李氏,她嗔怪的看了鹿书言和鹿兰庭各一眼,心里暗暗抱怨儿子和孙子没有眼色,听风就是雨。鹿阮还那么小,虽然她的确比别人家的孩子更聪明伶俐些,但难免会有一点小孩子都有的、不伤大雅的虚荣心,觉得自己跟着长辈读了几天书,就想要在其他长辈面前炫耀一番。这是好事,是鹿阮亲近她们的表现,李氏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只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成全鹿阮小小的虚荣心。派郭嬷嬷出去拿书的目的也是如此,她房里能有什么书?不过是让郭嬷嬷去书房拿些最简单的过来,这样她们的夸奖才更顺其自然,下人们不明所以,也只会觉得鹿阮天资聪慧。“阮儿可是我要考校的,我可都想好阮儿过关了要奖励给她什么,你这时候过来横插一杠子,成了你来考校,你这一时兴起的,我们家阮儿没了奖励不就吃亏了么!”
李氏把鹿阮揽进怀里,见鹿书言被自己给说住了,便继续道:“这样吧,让咱们阮儿讲些在书房里读书的趣事,考校就等下一回罢!方才考校也是我随口一说,阮儿原本便是想讲些什么事的。”
鹿阮在李氏怀里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倒是能约摸猜到李氏的好意,毕竟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五岁的小屁孩儿,但李氏的好意跟她的目的相违背啊!鹿阮颇有些欲哭无泪,她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同样坐着的鹿兰庭,不由得一愣,把寻求帮助的目光投向鹿兰庭。
说趣事是没问题的,可是她一个小孩儿的说辞信服力不够,有才能学识做铺垫,她说的话才更加能被长辈们重视。
“咳,”接收到鹿阮求救的视线的鹿兰庭轻咳一声,忍着笑强自镇定的说道:“这样吧,阮儿的学识孩儿心里还是清楚的,既然父亲和祖母都曾有考校的心思,尽管考校便是,不必为着孩儿的脸面,对阮儿手下留情。”
鹿兰庭轻描淡写的将李氏的心思归到为自己留面子上去,李氏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而鹿书言在得偿所愿的同时还得了个儿子递过来的台阶,立时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不少。鹿阮面上不显,心里却对鹿兰庭佩服至极,她不擅长应对亲朋好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顺从本心的说话做事,稍微拐个弯还行,可要是需要转圜些什么,她自知自己是做不到的。
“阮儿,祖父来考考你,你可害怕?”
“阮儿不怕,”鹿阮窝在李氏的怀里说道:“祖父尽管来考!”
“好!”
鹿书言把手一伸,示意郭嬷嬷把从书房拿来的书递给他:“你父亲说,你已能识字了?”
鹿阮乖乖巧巧的回话:“父亲书房里书架上的书,阮儿已经看完了好几本,不拘哪本,阮儿都能看。”
那就是字都能认全的意思?小丫头好大的口气!鹿书言忍不住心里暗道,若一会儿真是有错处或者没答上来的,他得借此机会,略微说几句,既是读书人,说话做事就不能心浮气躁,岂不知,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就算有卓越的才能,也不可以到处炫耀卖弄,鹿阮虽是女儿家,身为鹿家的女儿,自然也应当如此。
“阮儿,既已认得字,你便来帮祖父释义几个字可好?”
“祖父请讲。”
鹿书言没给李氏和宋氏阻止的机会,果断问道:“仰之弥高,这四字为何意?”
“这四字出自《论语》: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意思是,愈仰望愈觉得其崇高。”
听完鹿阮的回答,鹿书言眼里闪过一抹赞叹。他要鹿阮释义,其实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味,他想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孙女儿到底有多聪慧,能值得鹿兰庭几次三番的在学识上夸耀个不停。没想到,这一试探,竟然真让他探到了个宝贝!
“那目不窥园,如何释义?”
“出自《汉书·董仲舒传》,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意思同专心致志相近。”
“好极!”
鹿书言拍手喜道,他兴致勃勃的还准备继续考校,不过他自己心里也知道,鹿兰庭和鹿阮都没有说大话,有学识就是有学识,鹿阮是不畏惧任何考校的。所以接下来的说是考校,实际上是鹿书言的爱才之心冒出来,对鹿阮表达自己的爱重之意而已。鹿书言伸手朝鹿阮招了招,想让她到跟前来再说几个释义,不过李氏和宋氏早就看出了端倪,底气一足,立刻就不干了。
“好啦,这考校本就是聊天时的一时兴起,怎么还认真起来了?难不成老爷想担负起教导之责?让阮儿以后跟着你读书?”
……其实也可以,鹿书言认真的想了想,正准备开口答应,李氏便及时开口:“胡闹什么?这几日在宅子里说一说便也罢了,可不兴出门胡说的。我们忍着不舍将鹿府分成城东和城西是为了什么?你可都忘了?不若母亲我带着你去你父亲床前回忆回忆?”
这番话一出口,屋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鹿书言低下头,鹿兰庭和鹿夫人也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宋氏拿手绢掩了掩口鼻,像是在思考说什么才能打破这僵局。鹿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左瞧右看,只觉得身前环着自己的手臂勒的她很紧,让她恍惚有种下一秒就透不过气的感觉。不等鹿阮出声提醒李氏放松,李氏环住她的胳膊一收,改为虚虚的揽住她的肩。李氏改变姿势的同时,她的声音也从鹿阮头顶传了下来:“行了,本来阮儿她们一家子过来是顶顶高兴的事,便不再说些与高兴二字不沾边儿的事了。”
“儿子知道了,”鹿书言朝李氏低头一礼:“是儿子不对,刚刚是开玩笑呢,实在是阮儿讨人喜欢。”
“就是,”鹿兰庭笑着朝鹿阮看过去,语气轻松:“都怪我们家这丫头太让人喜欢了,引得父亲和祖母都争风吃醋了。”
“呸,”李氏笑着嗔道:“本是夸你姑娘的话,怎么听着倒像是夸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