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季书娘从未想到她会遇到这样的转折。
五月和离出了容府,住进珍珑坊便没有出去过,可却没想到偏偏会遇着这样的事儿。那日凉亭小坐,遇到了进来看绣品的郑青云,季书娘匆匆避到了里间,目不斜视,连脸都不敢偏一下,只是隐约记得那郑青云郑老爷身材清瘦,看上去斯文和气。
过了些日子郑青云将那幅万里江山图送回了珍珑坊,只说左下角有块留白,看来看去觉得有些遗憾,于是还请季夫将这绣品完工。
季书娘见了那屏风也有些愧疚,这残缺的物品竟然也被秋华送到郑老爷府上,真是有些对不住买绣品的客商,于是飞针走线,花了三五日功夫方将那万里江山图补完。郑青云拿了图很是满意,托阮大牛送了些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进来,说是感谢季夫的妙针生花,还求她身子大好以后画一张寒梅图。
见着礼物一件件的送了进来,季书娘有些惶恐,她深知这郑青云该是有所图才会如此殷勤,可心里又非常没底,毕竟自己是个和离妇,那郑老爷或者只是本性轻浮,见她和离了这才跑来招惹她。
犹豫了许久,最终托了梅枝(为了避秋华的名讳,秋云出珍珑坊以后改了名字)去了趟容府,找了容大奶奶来珍珑坊这边说了这事。见季书娘一脸苍白,嘴唇都打颤,容大奶奶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位郑老爷可和三弟不同,不是那浮浪子弟,书娘便放心罢!他家夫去年亡故了,听说前些日子他把自己两个姨娘都打发了,想着该是诚心对的,只怕过了不久他便会打发媒婆过来提亲了呢!”
季书娘听得面上一热,一双枯枝般的手笼白色狐狸毛手笼里不住的发抖,容大奶奶肯定不会哄她,这郑青云老爷看起来颇为真心,可自己究竟有哪一点让他看上了眼?又喜又忧,季书娘翻来覆去一晚未曾成眠,松砚外间听着里边床板儿微微的响,披了件小袄起来问了几次:“夫,可是哪里不舒服?”
“做了个噩梦,有些睡不着,没事,去歇着罢。”季书娘听着外边松砚声音关切,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只觉手心汗涔涔的一把,有些羞怯,将被子拉颈下,左思右想,最终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便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请了钟大夫来开了药,捂着被子发了身汗,这才精神好了些。睁开眼睛见窗外梅花开得正好,映着日影,就像揉碎了万点浮金洒花瓣上一般,心里不免有些触动,吩咐梅枝与松砚研墨,临窗画了一幅寒梅图,并且题诗一首,托阮大牛给郑青云送了过去。
展开画卷一看,郑青云喜不自胜,那寒梅画得枝干遒劲,虽然显得有些瘦弱,可却有傲对风霜的品格,白色的花瓣衬墨色的枝干上,朵朵盈白饱满,与漫天飞雪相映成趣,最下边的那首诗也相当精致新奇,郑青云反复吟诵了几遍,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位季夫真是兰质蕙心,这诗里边隐隐含着她的心意呢。”
拿着寒梅图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心里头十分高兴,郑青云赶紧派去请了吴媒婆过来,让她替自己去珍珑坊提亲。吴媒婆虽然惊讶,可毕竟若是亲事说成,那她可足足的能赚上一笔钱,所以第二日还是提着活雁和纳采礼来了珍珑坊这边提亲。
见吴媒婆过来,季书娘心里有些发慌,按道理媒婆该是找女方父母亲,送上礼物,再问女方父母对这亲事的态度。可季书娘父母双亡,所以吴媒婆索性便单刀直入的将问题摆到了季书娘面前:“季夫,今日可听到喜鹊叫否?”
季书娘羞答答的低下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坐那里只是不说话。旁边李妈妈见了她那模样,心里欢喜,咧嘴笑道:“今日一大早起来便听着窗外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落吴媒婆上门的这事上边!只是不知吴媒婆是替谁来提亲的?”
见了这主仆俩的反应,吴媒婆的心宽了不少,笑嘻嘻的说道:“今日说的可是天底下最合适的一桩亲事了!天造地设,再合适也没有了!咱们江陵城里兴丰粮肆的郑老爷去年丧偶,一直想要访个贤良淑德的夫,听说珍珑坊的季夫温柔敦厚,实为良配,于是便托来上门求娶,不知夫答不答应?”
季书娘心里不住的颤抖,手脚只是发软,星眸如醉,两颊酡红,只是不敢抬头看吴媒婆。本想推托一下,可李妈妈的手不住她肩膀上暗暗掐着,自己也口不虽心,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便换了内容:“答应便是。”
听到季书娘应允,吴媒婆喜得眉开眼笑,知道一笔银子又妥妥的进了腰包,站起来作揖打躬,连声恭喜:“郑老爷很是诚心,要三媒六证的迎娶季夫,夫便府上安心待嫁罢。”
开心了一日,今儿一早起来就听外边有吵闹声,季书娘担心有顾客找上门来吵闹,扶了梅枝便走到了铺子后门,将耳朵贴门上听了几句,脸色发白,身子都有些站不稳。梅枝见着情况不好,拉了季书娘的手便往里边走:“夫,赶紧回去歇着罢,姑娘和郑老爷都外边呢,有他们那里,容家三爷还能搅出什么名堂来不成?”
季书娘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泪水,抬腿想迈步走开,可一双腿却是软软的不得力,方才听到容三爷说她床上就如死一般,只觉得大受羞辱,恨不得此时真正变成死,便再也不会听到这种污言秽语。
胳膊被梅枝搀着,全身僵硬得如一段木头,呆呆的立那里,胸口闷得发慌,咳嗽了两声,一滴殷红的血珠落了下来,白色的地面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夫,夫!”耳畔传来梅枝焦急的呼喊声,季书娘茫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双腿软绵绵的,似乎踩棉花堆子里边一般,不受控制般慢慢的跌坐了下去。心里似乎太累,一双眼睛闭上便不愿再睁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如黑暗里跋涉了很长时间一般,季书娘听到身边有小声说话,那声音听着都很焦急,季书娘有些愧疚,闭着眼睛又能逃避多久?究竟总还是要面对这难堪的一切,睁开眼便见着秋华焦急的脸孔,季书娘忽然难受起来,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居然还要女儿来担心自己。望着秋华微微一笑,季书娘握紧了她的手几分:“秋华,娘没事。”
“母亲,只要自己过得舒坦,何必意旁的风言风语?若是母亲连他那种混账话都不能忍,说不定到郑家还会听着难听的话呢。母亲,生世,都是为自己活,只要郑伯伯对好,便不必如此介怀。”秋华握住了季书娘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于是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秋华不乎母亲再嫁旁,惟愿母亲此生喜乐安康。”
季书娘低头想了又想,愁肠百转,抬头见着秋华那双真诚的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女儿说的话确实不假,自己也该拿出些勇气来为今后着想才是。她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对着李妈妈道:“去将那郑老爷请进来。”
郑青云听说季书娘请他进去,心中又惊又喜,多少次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扇后门却不敢推门进去,今日终于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跟着沈妈妈走到一扇垂花门面前,郑青云知道里边就是后院,正季书娘的内室,望了望里边的园子,一颗心忽然跳得厉害,便如十多年前刚刚听说自己已经议亲的时候那般,心上心下的只是着不了地。
抬腿跨进后院,小径两旁都是梅花,就如累珠般攒枝头,微风吹过,颤巍巍的摇摆着身子,有些花瓣禁不住寒风,悠悠从树上落了下来,坠郑青云淡蓝色提花织锦长袍上边,仿佛粘着一颗颗珍珠,映着阳光,淡淡的柔润着。
李妈妈掀起内室的门帘,郑青云只见上边一丛墨色竹枝晃动,帘子后边见到几个影,依稀间有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子,虽然容色憔悴,可看上去依然是温婉无比。郑青云心中有些慌乱,退避到门帘这边,对着季书娘拱手行礼:“季夫,又见面了。”
秋华一旁见到郑青云脸上微红,再看看母亲的脸色已经被一层红色染遍,心中暗自好笑,伸手推了推季书娘道:“母亲,那郑老爷来了。”
“多谢郑老爷为说话。”季书娘喉头干涩,飞快的从眼角瞟了郑青云一眼:“只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让郑老爷难堪了。”
郑青云挺直了背看着坐椅子上边的季书娘,纤细瘦弱,一张鹅蛋脸已经瘦得两颊有些陷了下去,肤色也不是很白皙,有些未去的黄气,显见得是病了许久。见着这样的季书娘,郑青云心里升起了几分怜惜,不由得大声说道:“夫何出此言!郑某既然诚心请来提亲,自是将夫当作此生最重要之,若是任由旁毁谤而坐视不管,郑某还是男吗?”
“郑老爷,此话说得甚妙!”门外传来笑吟吟的声音,有一只手撩起门帘,伴着冷风,大踏步的走进来几个,一时间屋子里似乎又多了几种香味,郑青云慌不迭的往旁边避让了下:“原来是容家两位少奶奶过来了,郑某不便久留,还是先回去罢!”
“郑老爷,且慢。”容大奶奶喊住了郑青云,一双凤目里满满都是笑意:“们方才听到有传着说们容家哪不成器的三爷来找书娘的祸事,幸亏有郑老爷极力维护着,这才没让书娘受了委屈。想郑老爷既是诚心实意,不如早些完婚,免得夜长梦多。”
她走到季书娘面前,拉起季书娘一只手看了看她消瘦的面容,微微摇了摇头:“们与书娘相识十余年,深知书娘温婉贤惠,可也因着不长眼的三弟,她受尽各种欺凌,只希望郑老爷好生爱护着她,让她不再受这般苦楚。”
郑青云听容大奶奶说得郑重,心中忽然间豪气如云,指着头顶极认真说道:“郑某今日此发誓,此生会一心一意对待书娘,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这郑青云也真是,好端端的竟然扯到了生死上边,这不是一桩好事儿吗,谈到死字太不吉利,容二奶奶旁边听着赶紧把郑青云的话头儿截住,细声细气的劝说道:“郑老爷,表明心意也就罢了,何必发此毒誓!”
郑青云微微一笑,天窗上透下的阳光照他脸上,让他整个都显得格外精神了起来:“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爱惜书娘,所以这才敢对天发誓。容家大奶奶说的是,会尽快将三媒六证办完,将书娘娶回郑家去。”
季书娘含羞低下头,黑鸦鸦的头发里露出了光洁的脖子,又有大毛衣裳的绒毛衬着,如贝壳内壁那粉嫩的虹影,有着白色的珠光,一时间让郑青云看得呆了眼睛。
第一百四十七章北风不折院墙柳
天光正是大亮时分,青树胡同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正行走,似乎都刚刚醒来不就,一双眼睛犹然带着睡意般,朦朦胧胧的睁不开,瞥着路边擦肩而过的身影。
容三爷抖了抖织锦袍子上落着的雪花絮子,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怒火,这贱妇,出府才大半年功夫,怎么就找到了一个替她撑腰的!她不知死活要与自己和离,下半辈子就该孤单无助,绝望凄冷,怎么能过得称心如意?虽然是他容钟毓不要的货色,可却依然不能由旁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