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冰面上唯一的亮色。

这可是最后一组跳跃了！

四面八方的观众席上，世界各国的屏幕之后，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凌燃刚才的六组跳跃完成得太漂亮了，一定消耗了不少体力，最后一组跳跃，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三连跳，他真的还撑得住吗？

有形无形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冰面上。

就连裁判席上的九位裁判都投来了全神贯注的视线。

他们比观众们知道得更多一点。

这一组跳跃完全可以说是凌燃的生死关。

少年之前的跳跃都完成得太漂亮了，以至于他的分数比之阿洛伊斯毫不逊色甚至还隐隐超过不少。

如果最后一个跳跃也能稳住，基本上，总决赛的冠军就已经尘埃落定。

可一旦他稳不住，摔倒了，那这块金牌就要拱手相让给整场节目完成得都很不错的阿洛伊斯。

上个赛季才取得世界冠军头衔的新王还没有成功坐稳王座，就在本赛季的第一战里让来势汹汹的旧王给撵了下去。

只怕是全世界的冰迷都要看笑话了。

裁判们目不转睛，就连技术组的三位大佬都盯紧了屏幕，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挑出凌燃的每一个技术上的失误。

但少年总是表现得那么完美，让他们不由得有些挫败感。

而这已经是最后一组跳跃了，凌，你是不是还能保持原本的水准呢？

技术组的大佬们屏气凝神。

冰场边，阿洛伊斯等人也都紧紧地盯着冰上的少年。

他们作为运动员再清楚不过接下来的这组跳跃到底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阿洛伊斯忍不住扶额，喃喃自语，“这就是决定你我奖牌颜色的跳跃了，凌。”

就连冰雪论坛里吵到昏天黑地的两方冰迷们也都停下敲击键盘的手。

吵什么吵，马上就是见证结果的时刻了。

支持凌燃的冰迷在心里鼓劲，“你可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啊，凌/燃神/凌酱……”

万众瞩目中，少年奋不顾身地向前滑去。

他滑行的速度很快，衣角都带着风里的寒气，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上面爬满亮晶晶的汗珠。

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凌燃的体力的确到了尽头，甚至止痛药也在失去作用，绵密的疼痛从膝盖骨袭上后脑。

这的确是他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刻，就像是黎明前的黑夜。

可那又如何呢？

这样的黑夜，这样的绝境，他经历得还少吗？

怕吗？

当然不。

甚至还有点兴奋。

这是挑战自我，挑战极限的熟悉快感。

凌燃很喜欢，也很享受。

在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眼里只盛得下冰面折射的雪白的光。

这是他熟悉的冰面。

他深深热爱了二十多年的竞技场。

他会在这里，实现一切不可能的可能。

只剩最后一组跳跃了。

凌燃清空脑海中的全部杂念，在小提琴一连串碎弓的催促下，猛提一口气，在乐声再度上扬的一瞬间，卡住最准的节拍，从浅浅压住的左后内刃奋力一跃。

冰蓝的身影高高跃起，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里的一瞬间，偌大的场馆骤然静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见。

观众们激动地捂住嘴，看着那道身影在半空中随着乐符的迸发如花怒放，呈现出最极致的力与美。

所有人都在看凌燃。

所有人也只会看凌燃。

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那道高速旋转的修长身影。

时间在这一瞬定格。

万千碎钻的流光余影，在空中幻化成亿万星辰流泻的璀璨银河。

一切都美好的犹如梦境。

少年高速在空中拧转，只来得及留下冰蓝色的残影。

眨眼就是四圈，足周！

修长身影飘落。

在这一瞬间，流淌的音乐仿佛消失了一样。

所有人都听见了冰刀与冰面交击时“唰”的一声，还看见了雪屑如花般盛放在银光闪闪的刀刃周围。

成功落冰！

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场馆。

“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

弹幕瞬间爆发起来。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而冰上的身影却是无比冷静地再度跳起，落下，跳起，落下。

一眨眼就连上了接下来两个少年来说容易到几乎跟呼吸一样轻松的接跳。

后内点冰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再接后外点冰两周跳。

成功了！

凌燃的最后一组跳跃，成功了！

现场的掌声就像是停不下来一样，所有人都在用力地鼓掌。

东北角的华国冰迷们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个个心跳加速，热泪盈眶。

他们都在为凌燃这个成功的跳跃而惊喜万分。

“凌燃！”

“凌燃！凌燃！”

他们用最熟悉的母语呼喊着同胞的名字，每一声都充满着无与伦比的自豪。

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

这是他们华国的紫微星。

这样优秀的运动员是他们华国的。

他们华国男单居然也有今天！

在场的观众们都很激动。

尤其是追过华国站和r国站的观众们，比如袁思思，比如冰迷大叔，也比如伯尼。

他们一路看着凌燃在这个赛季，从接连摔倒，到勉强站立，再到成功完成七组跳跃，其中的复杂心绪简直难以言表。

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崽一路成长，终于在总决赛上长成了最好最挺拔的模样。

就连伯尼都有点触动，被冰迷大叔用力抱住后，悄悄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是业内人士，对花滑的了解一点都不少，发育关沉湖的女单见够多了，从此陨落的男单见得也不少。

但像凌燃这种明显因为身高受到不少影响，掌握成熟的跳跃都丢掉过，却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站起来的，伯尼可以用自己的职业生涯打赌，他绝对是第一次见。

只有凌一个人能做到！

伯尼忍不住多看了眼凌燃传说中有伤的右腿。

他到底是记者，消息来源广，凌燃的膝盖有没有问题他早就确定了，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就觉得可怕。

所以，凌是吃了止痛药吗？可止痛药不是会影响节目发挥吗？他为什么还能发挥得这么好？明明是很复杂的节目编排啊！

这样的想法甚至浮现在阿洛伊斯脑海里。

他在目睹凌燃完成最后一组跳跃，知道自己大概率丢了金牌时就忍不住苦笑一下。

可转眼又疑惑起来，倒不是对凌燃本人有什么意见，而是实在好奇：止痛药他也吃过，两片止痛药根本就没什么用，顶多就是让疼痛没那么钻心。

凌就靠两片止痛药，就能撑得下来这样的编排和七组跳跃？

阿洛伊斯在心里摇摇头，可转眼就微微笑了下。换做是别人，他不信，可凌燃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这总不能是自己在做梦吧。

掏空自己全部实力，却还是不得不甘拜下风的阿洛伊斯甚至觉得，还不如是做梦呢。

至少梦醒之后，他不会真的遇到这么可怕的对手。

天赋，努力，狠劲，无一或缺，对节目对花滑执着得甚至让人错觉看到了最炙热的光的模样。

这样的对手，真的是能战胜的吗？

阿洛伊斯难得心生一丝动摇。

冰雪论坛里，眼见刚刚支持阿洛伊斯的人都消失不见，支持凌燃的冰迷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眼睁睁看着屏幕里的少年因为成功完成所有的跳跃而更加从容自信，看着他气定神闲、意气风发地在冰上继续着各种华丽复杂的步法编排，心里的感动简直难以言表。

愉悦，振奋，喜悦，无数汹涌情感纷至沓来。

他们都是陪伴凌燃走过这半个赛季的铁粉，看过少年摔倒再度爬起的狼狈，看过他不得不修改编排为跳跃成功率做出妥协，看过三流媒体用调侃玩笑的言语说起他半夜就医，有伤未愈……

终于，让他们再度等到少年重新闪闪发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的时刻。

有些感性的冰迷甚至在听到屏幕里传来的阵阵掌声和喝彩声，捂着脸就抽噎起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喜爱上一位刚刚成长起来的小运动员，就像是云养了一只崽崽。

偏偏凌燃还很争气，让他们生出一种眼睁睁看着亦或者是热血动漫里的主角一路成长的错觉。

被生活毒打惯了，蓦然窥见这世上还是有人能坚定不移地走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退缩，直至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真的是很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这种信念感甚至是会传染的。

遥远的华国，背着父母偷摸看凌燃直播的季馨月就抽了抽鼻子，然后把刚刚丢到地上，打了好几个大红叉的试卷捡了回来。

大台五套的转播室里，正在观看直播的解说员邓文柏在看见凌燃落冰的一瞬，就狠狠拍下桌子，嗓音哽咽，“凌燃的七组跳跃，全部都立住了！”

“不止是立住了，”班锐笑着补充，语气急促，“他的每一组跳跃都拿到了很高的goe加分，即使是最后一组4f有点屈膝，裁判组也给出了goe+281的高分。”

镜头看不见的所在，整个赛季都一直紧绷着心绪，终于能放松下来的邓文柏已经泪流满面。

还是在接过班锐递来的纸巾后，才能继续开始解说。

“节目已经进入到最后一个小节，凌燃还剩下最后一组跳跃，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还会为我们带来一个残酷美丽的贝尔曼旋转。”

邓文柏说完就觉得不对了，怎么回事，凌燃还没有开始呢，自己怎么跟班老师一样，开始毒奶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可转眼又高兴起来。

什么毒奶，凌燃肯定要上贝尔曼的好不好，他对自己的要求那么高，贝尔曼怎么可能不上。

邓文柏期待地望着大屏幕。

与他一样期待的还有直播间的观众。

“燃神的贝尔曼每一次看都会让我头皮发麻，那种献祭自己也要旋转绽放的感觉，谁懂？”

“我也是，每一次凌燃的贝尔曼一出来，我就只想疯狂截图，真的是太美了！”

“看！燃神已经进入旋转了！”

这句话一出，弹幕瞬间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再从旋转着的冰蓝身影上离开。

碎钻闪烁的光洒落在他们的眼底。

他们只能看见少年凭借远超常人的柔韧度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膝盖弯成最标准的九十度，在冰上旋转。

小跳一下换足。

再接上一个反方向的蹲踞旋转。

终于，凌燃站起来了。

观看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已经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果然，视野里那道修长身影后仰着向后弯去，细长的手指勾住了冰刀与鞋体相连的部位，随即，用力一举！

“贝尔曼！”

“我永远爱凌燃的贝尔曼！”

弹幕瞬间爆发。

可还没有完，浮起的腿和上半身拢成水滴型的少年居然还在用力向上着，如同钻石一般的姿势居然还在变得细长。

旋转的速度在变慢，但这个贝尔曼整体的力感却是奋发向上的。

就像是已经盛放到极致的冰花还在竭力向上生长，只为了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它的绽放。

很特殊，也很惊艳。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观众们甚至随着回旋往复的急促节拍一下又一下地鼓掌，像是在跟着音乐一起为冰上的少年加油。

“我靠，燃神是在预告他下一次要做烛台贝尔曼吗！”

有人在弹幕里震惊发问。

“虽然但是，烛台贝尔曼是怎么判定的，是不是抓住小腿的就是烛台贝尔曼？我觉得以燃神展现的柔韧度，他完全可以从抓刀改成抓小腿了，可他还是在抓刀啊。”

“你可拉倒吧，做得出来和做得好看不是一码事，在我心里只有浮腿和滑足绷成垂直于冰面的一条直线的才叫烛台贝尔曼！

我猜燃神肯定跟我有相同的追求，所以他迟迟还没有上这个动作。但他之前就说过一直想做，也一直在努力，说不定下次奥运会就能见到了！大招肯定要憋到最后放！”

“所以说，现在的男单不止要卷五个四周，还要卷甜甜圈和贝尔曼了吗？光是水滴贝尔曼还不行，还得是烛台贝尔曼？燃神，你还想给其他运动员留活路吗？”

“哈哈哈，留什么留，杀到他们片甲不留！燃神燃神，永远滴神！”

弹幕已经在狂欢。

冰面上，少年也已经以一个直立转结束了自己的节目。

他喘着气，举起手，满头大汗地向裁判和观众谢幕。

无数的礼物从天而降。

很痛快的一场比赛，又痛又快。

痛的是膝盖，快意的是人生。

凌燃喘得很厉害，耳边都是急促不已的跳动声，却还在分出心神，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坐倒。

好不容易有一次比较满意的发挥，他还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光明的结尾。

总是躺倒亦或者坐倒冰面什么的，也太丢人了。

少年看不见屏幕，不知道自己此时眼里蕴满生理性的泪花，连眼角都泛上了淡淡的红晕。

但观众们都能看得见。

他们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在弹幕里拼命为他加油。

凌燃缓了好一会，才从冰面上捡了个离自己最近的玩偶抱在怀里，然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柿子，是绿的不错，为什么还长了一对耳朵，甚至还有黑白的熊猫眼？

柿子拟人？

不对，柿子拟熊猫？

少年整个人都愣住一下。

高清摄像机将他发懵的表情都收录进来。

袁思思在大屏幕上看见时都要笑死了。

怎么样，我们专门设计的应援玩偶绿滚滚，可不可爱？！

凌燃也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很开心地将玩偶高高举起，又冲着观众们笑了笑。

少年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抱着独属于自己的应援玩偶滑下场，留下身后无数的尖叫喝彩声。

薛林远赶紧把自家汗如雨下的徒弟接过来，抱一抱，还试图搀扶。

凌燃却挣扎地推开了自己的教练。

只有几步路而已，他还稳得住。

少年勉力一步步地走向等分区。

他要自己走过去，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分数出来。

一步，又一步。

右腿的膝盖很疼。

但凌燃心里却很高兴，眼神更是亮得惊人。

他终于坐到了等分区，怀里还抱着那只绿滚滚。

裁判们很快给出了最终的分数。

计分板刷新的第一秒。

所有人第一眼就看见了凌燃分数后面跟上的两个颜色色块。

mr和wr。

是赛会纪录和世界记录！

天啊，他们又要见证奇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