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场里,凌燃热身后,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冰场门。
冰刀划过冰面,“唰”的一声响,传入耳中的一瞬间,少年俊秀的眉眼就肉眼可见地舒展起来。
这是他听过无数次仍然觉得悦耳的熟悉声响,也是他与老朋友打招呼后想要得到的最佳回应。
凌燃先在冰上滑了半圈,忽然刹车立住,微微抬起头望向那一盏盏过于明亮的大灯。
眼睛被刺得有点酸。
酸酸的眼眶却带来了一种站在冰上的真实感。
在上冰之前,凌燃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原来已经如此思念这样站在冰上的感觉,就连这些平时觉得刺眼的灯光也都变得可爱起来。
西里尔滑了过来,“凌,你在看什么?”
少年眨眨眼,眨去因为直视灯光被刺激出的薄薄水雾,夸赞道,“很专业的冰场。”
冰面的软硬,冰场里的温度都控制得刚刚好,比他前两天待的业余冰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业余冰场面积小,在狭窄的冰面上跟一群人挤着下饺子,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滑冰,而是在赶集凑热闹。
西里尔被逗笑了,“你还缺冰场?只要你现在放句话,多少专业的俱乐部都得抢破头邀请你去他们那里外训。当然了,你可能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作为世界冠军的名字与他们俱乐部挂边的代价。”
凌燃摇摇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自己不缺冰场,华国总局和冰协已经竭尽全力地提供给他最好的条件,集训中心也一直没亏待过他,华国的冰面一点也不比e国的差。
他又在冰上活动几下,感觉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微冷的风里舒展开,很确定自己已经找回了熟悉的冰感,就打算开始自己的节目。
少年转头正要说什么,就看见挡板边一排挤挤挨挨的沉默人头。
还是刚刚那群在门口欢迎自己的小孩。
e国的冰雪运动也是举国体制,冰场里任教的教练大多隶属于体育局之下的体育学校,这些小运动员显然都是体育学校的学生。
从个头和长相来看,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应该也才升到青年组没多久。
好奇崇敬的热切目光眼巴巴地望过来,即使他们的身份是没有被邀请而来的不速之客,也着实让人升不起什么讨厌的心思。
凌燃不太喜欢水深且浑的e国冰协,但却并不讨厌这些年纪不大的豆丁后辈。
即使知道他们将来很可能如西里尔和安德烈一样成为冰协博弈的棋子,可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一群孩子而已。
西里尔见凌燃望向场边,就冷哼了一声,“冰协的人算盘打得精,把人塞过来围观,又怕你不高兴,就专捡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家伙,甚至让人都不好发火。”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观察凌燃的神色,毕竟这事是他们这边的人不地道,没有打招呼就塞了人过来。
就连安德烈和伊戈尔都目不转睛地观察少年的脸色。
凌燃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这里有音响吗?我带来了u盘。”
他没有那么小气,既然借用了人家的冰场,只当是公开训练就好。
少年的态度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西里尔他们是怕朋友不高兴,冰场围观的小豆丁们则是怕偶像嫌弃自己,而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呢,则是担忧这位年轻的世界冠军对e国冰协的印象雪上加霜。
但凌燃的大度显然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这位来自东方的运动员曾经在他们的国度受到冰协很不公正的待遇,但却没有记恨在心,甚至还大度地默许了小运动员们的围观!
这可真是……让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少人都悄悄松开了握紧出汗的拳头,再望向那道少年身影时,目光都变得柔和与喜爱。
冰场边上,那些年纪不大的孩子们听清了凌燃的话,眼睛一下就亮闪闪的。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之前都只在大屏幕上看见过凌燃的比赛,也都被少年干净优雅的风格所深深吸引,更是崇拜这位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早已站到世界巅峰的强者。
这会儿居然有了近距离观看的机会,激动得一颗心怦怦怦直跳,甚至有好几个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但他们在来之前都被冰协的工作人员和自家教练谆谆教诲过,一定不能发出声音惊扰到凌燃的练习。
这会儿也只能硬生生忍住,把所有的期盼与渴望都化成一道道如有实质的热切目光,全都投注到冰上那道纤长柔韧的身影上。
真的好期待凌的节目!
快点快点开始吧!
无声的注视里满是期待和催促。
眼见西里尔过去放音乐,安德烈转身就滑下了场,伊戈尔虽然恋恋不舍,但想看凌燃的表演心思占了大头,回头给少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嗖得一下滑到了出口。
偌大的空旷冰面上,转眼就只剩凌燃一个。
60x30的冰面,洁白一片。
足足1800㎡,四个篮球场的大小,站在冰上的人很容易显得弱小。
但凌燃却不会。
他现在是男单里罕见的高个儿,无限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再加上十厘米的冰刀,只消往冰上那么一站,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偏偏少年个子高挑就算了,他的比例还完美得惊人。
那双腿有了冰刀的加持,看上去足足有一米二,最优越的黄金比例,在冰上滑行时,连最简单的前后压步都帅气得让人挪不开眼。
现在场边的所有人都挪不开眼。
音乐还没有开始,凌燃双腿交叉一下,压着步往冰场的短边滑,不少人的目光就随着他一起动。
看上去简直像是一排向日葵随着光摇摆。
少年在这样熟悉的被围观场景里却很坦然。
他一手拿着摘下来的冰刀套,另一只手试图去拉运动服的拉链,可惜训练服的质量太好,一下没拉动。
凌燃偏了下头,咬住衣领,再次一拉,然后就把脱下来的运动服胡乱团了团,往挡板外一扔,“闻泽哥,麻烦你了。”
太热了,不脱掉的话一会滑起来只会更难受。
霍闻泽一把接住残留着少年体温的衣服,顺手往身边座位上一放。
明明是第一次接抛,双方却默契地天衣无缝。
看得不少小运动员都多看了霍闻泽好几眼,好奇起这位神秘人与凌燃的关系,可紧接着就见少年滑到入场口,把刚刚忘记放下的冰刀套小心翼翼地放到合适位置。
对比之强烈,西里尔一下就笑了起来。
“所以,这是冰刀套比衣服重要很多,是吗?”自己的衣服团吧团吧用扔的,冰刀的衣服却要轻拿轻放。
伊戈尔眨眨眼,“凌一直很重视自己的冰刀。”或许还有那块冰?
他总觉得凌的节目有一种独特的信念感,而这种信念感,显然不止是节目时才会有,而是贯穿在凌日常训练的方方面面,像是从凌的骨子里生发出来的一样。
或许这才是凌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事情的原因?
伊戈尔忍不住地想,可冰上的身影却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
因为凌燃冲西里尔点了下头。
西里尔也很快会意地摁下了手中的遥控键。
熟悉的大提琴乐声响起的一瞬,凌燃就以一个优雅的结环步滑了出去。
很优雅,也很迅速。
那双长腿只绷直一瞬,就在冰面上留下最标准的圆弧白痕,随即就接上了需要换足的半周转体莫霍克。
完全不同的步法,却完全没有半点故意衔接的痕迹,自然地就像是本该如此一样。
只这一个亮相,就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不止是因为动作真的很干净,也很卡点,还有冰上那个近乎完美比例的身形。
度假在外,自然不可能带什么考斯腾。
凌燃只穿了件修身的训练服。
轻薄有弹性的黑色布料紧紧绷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不过分瘦弱却很纤细的身材几乎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从劲瘦的腰,到长而直的腿,骨骼上那层薄且柔韧的肌肉线条就像是雕刻出来似的好看。
毫不客气地说,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找不出一个比凌燃比例更完美的。
西里尔摸了摸自己的腿,忍不住地轻叹,“凌说不定都不需要考斯腾上场,多来两件修身的训练服就行,那些观众们一定都会为他的好身材尖叫起来的。”
他这还是往含蓄了说,如果凌燃真的穿着修身训练服上场,场边的观众说不定直接就会激动到脸红晕倒。
这么贴身的裁剪,这么大开大合的动作,每一丝肌肉绷紧松开的变化都被大屏幕映照得无比清晰。
年轻的荷尔蒙简直要溢出屏幕了好不好!
这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长腿长臂,身形优越的人就是占便宜。
随随便便在冰上结一个环都那么好看!
节目才刚刚开始,西里尔就已经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他之前不是没有看过凌燃表演,但每一次都是他自己也在参加比赛的时候。即将上场和等候排名的压力,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沉浸式地放开欣赏对手的节目。
也就是今天,西里尔才第一次不带任何杂念地将自己放在观众的视角,认真投入地细品凌燃的每一个动作。
越品,就越是羡慕。
腰细腿长、宽肩窄臀就算了,冰上的身影就像是知道自己的每一处优势,举手投足都充满力度,毫不吝啬地在冰上展现出自己笔直的腿,有力的腰和修长的手臂。
无关性别,任何人都会被这种直击心灵、最原始的美感所打动。
西里尔忍不住趴到了挡板上,两眼放光。
可惜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傲慢挑剔的贵族小少爷难得露出了失态的神情,因为大家都差不多。
唰唰的破冰声里,他们甚至下意识地都想离冰上的那道身影近些,再近些。
原本就踮着脚的小运动员里,甚至有人开始费力想往挡板上爬的。
他们还牢记着教练们的叮嘱紧抿着唇不敢出声,却用实际行动表明着自己对于冰上少年的喜爱。
乐声小小跳跃一下。
冰上的少年就扬起手臂,纵身起跳。
长腿分开很大的角度,跳得又高,在空中跳起停滞的那一瞬简直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落冰的时候甚至还连上了一个高抬腿的撩人动作。
很强烈的滞空感。
很热情奔放的动作。
酣畅淋漓地展示少年心底里的欢欣。
这样的一连串动作,如果换做是长相成熟身材壮硕的成年人来做,可能会显得油腻。
但凌燃的年纪正好,起跳落下时,独属于少年人的那种干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鲜活得让人只想跟着音乐会心一笑。
西里尔就笑了下,那双绿眼睛始终跟随着凌燃的身影。
笑的也不是他一个。
维克多眼角的鱼尾纹直接就炸开了花。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在冰上滑行,旋转,每一个动作都快得像是云端里最快活的风,眼里的满足和赞赏之意就浓得化都化不开。
偏偏这风还是乘着最复杂难拧的步法。
在场的都是专业的运动员,一眼就看出了凌燃非但没有用压步和双足滑行来为自己增加缓冲的时间,甚至还专挑了更难的步法。
转体的动作里,甚至减少了转三步法的使用。
是因为所有转体步里,只有转三不算难度转体步吗,凌?
已经扒过凌燃短节目步法,甚至跟安德烈私底下约着,偷偷试着滑过的西里尔就忍不住跟老朋友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如出一辙地赞叹。
这一小段步法绝不比3a前后的衔接容易。
尤其是少年单足在冰上滑行时,轻轻松松就将雪白的冰痕蜿蜒过大半冰场。
单足,没有换足,不断变刃,甚至还有复杂的上半身舞蹈动作。
少年单足摇曳着转过冰面时,如炫技般的动作让不少小豆丁都狠狠睁大了眼。
就算是没有肢体动作,单足滑行过大半冰场什么的,对很多滑行基本功不到家的运动员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他们中甚至有人使尽全身气力地蹬一下冰可能都滑不了这么远的距离。
哇,凌这么厉害的吗!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好几个小运动员的嘴都张成了o型。
e国的滑行技术一直不算强项,他们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这么棒的滑行技术,在屏幕里看根本就没有现场这么震撼。
凌是怎么做到的?
他滑行时的动力来自哪里?
他们明明没有看见凌蹬冰助滑啊?
凌燃如果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大概就会告诉他们,滑行从来就不应该只靠蹬冰助滑。
蹬冰是最简单的助滑方式没错。
可蹬冰的动作一定会影响到表演的连贯性,除非节目的编排里本来就应该有一个蹬冰的动作,用来表达某种节目内容的含义,譬如奔跑和紧张之类的。
滑行本就该是全身用力的动作。
又或者说,所有的动作,无论是滑行还是跳跃,都应该由全身的骨头一起发力,才会协调又好看。
只靠蹬冰,绝对是最偷懒的方式。
即使蹬冰完全不会被扣分,在凌燃眼里,也是绝对不可以被容许出现在自己节目里的败笔。
观众们或许不懂技术,但他们的眼睛会如实记录下所有美的画面,他们只会发自内心地喜爱带给他们愉悦和感动的节目。
好的节目本来就要靠无数可能压根不会被一眼发现的细节组成。
偷懒只是一时的,冰面可不会说谎。
这也是凌燃明明已经学会了那位冰舞老师的诀窍,却还是孜孜不倦地练习滑行,找寻着更好发力方式的原因。
无数热切沉默的目光里,少年垂下眼,在脑海中同步着自己的动作。
的确是很复杂的节目,即使好记性如他也要时时刻刻绷紧心神,以免肌肉记忆破天荒出了错。
凌燃放任自己沉浸在音乐与难度里,却还没有忘记早先在脑海中尽力对每一个动作里做出小小的不起眼的修改。
都是些很不明显的改动,力图将节目的风格以最小的代价纠正到自己想要达成的效果,很辛苦,也很复杂,但少年显然有着很强的领悟能力。
他只是稍稍将高举的手臂调整过弧度,原本狂喜的心情展现就变得犹豫且自矜。
所有的动作如之前比赛上一样流畅自如,贴合着乐曲的每一个转折音。
但凌燃想要表达的情感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于是,冰场边,维克多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倒不是说凌燃的动作编排有哪里不对。
这么短的时间,即使是凌燃也不能将编排好已经练熟的动作重新进行调整,还是照着原定的编排继续着自己的步法。
这位嗅觉敏锐的前前任世界冠军只是凭直觉觉得,这套过于青春与活力的节目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但要说具体是哪里的不同,可能还要等节目结束再说。
他专注仔细地观看,跟其他人一样。
冰场里静得除了音乐,只能听见冰刀溅起冰屑的声音。
沉默得有点不自然了。
凌燃已经沉浸在乐曲里,作为化身成为那位热爱追逐阳光的主人公,甚至本能地生出些不满。
他喜欢热闹,喜欢所有人都为他欢呼和喝彩,这么安静怎么能行呢?
是他的魅力不足了吗?
乐声如河流般起伏流淌。
小提琴骤然加入其中。
少年眉梢一挑,不着痕迹地变换着重心,冰刀就滑出比训练时更远的白痕,一眨眼就滑到了观众们聚集的挡板前。
随即,便是双腿分开如八字地压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