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肃的场合,该不会吓着孩子吧,陆维栋的想法很朴实。
凌燃还真没有被吓着的感觉。
他早就猜到,自己的想法透露给陆觉荣和楚常存之后,他们一定会在会议开始前就跟总局那头通通风。
所以一进会议室就被徐主任招呼着坐下时,也就笑了笑坐了过去。
哪怕会议室里的很多人都在看他,目光有好奇有打量有期待,凌燃的神色依旧镇定自若。
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一下就让徐主任心生好感。
再想想凌燃在奥运会之后,在人民大会堂接受那位表彰的时候也是这种谦逊温和的态度,心里的好感值更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不愧是能拿到那么多冠军的天才运动员,心理素质就是好。
徐主任笑眯眯地看着身边跟他家里大孙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见会议还没有开始,忍不住道,“训练辛苦吧?”
凌燃抬起眼认真道,“还好的。有辛苦才能有收获。”
这话一下就说到徐主任的心窝子里。
他那个时代的人,最信奉的不就是这句话,要不然也不能撑着打华国那么困难的时期熬过来。
要的就是这个劲头!
徐主任喝着茶,笑容满面的。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虽然没听见坐在上面的一老一少说了些什么,但从徐主任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他对凌燃的回答显然很满意。
好几位教练的心一下就落回了实地。
连陆维栋也松了一口气。
凌燃还没注意到自己在这位笑眯眯的老人心里的好感度已经加满,他现在其实有点紧张。
余光落到墙上时钟,看见会议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不由地就更加紧张。
但再紧张,还是要上的。
独木难支,他需要说服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才能让自己的计划成为现实。
少年微微绷紧了脸庞,在心里数着秒针的格数,轻轻翻看着自己手里的打印纸。
等到陆觉荣咳了一声,示意会议开始,才将打印纸放回到桌面上。
这上面的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不用稿子也能发言,拿着稿子纯粹就是心理作用。
凌燃深吸一口气,拿出比赛的心态,可算是让急促的心跳声回归正常。
他的紧张是有来由的。
源于他太想让在场的人都支持他的想法。
有所求才会紧张。
谁也不知道这份提议将会为花样滑冰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凌燃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旁边的徐主任就压低声道,“我和老楚他们都听说了你的想法,不要怕,一会大胆地说。”
凌燃的眼一下就亮了。
不止是因为徐主任特意安慰他。
如果徐主任他们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却还让自己坐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们都赞同自己的想法。
惊喜来得太突然。
凌燃认真地点了下头,轻声道,“谢谢您。”
徐主任一下就笑开了花,他感觉自己现在控制不住地想跟身边看上去乖巧认真的少年多说上几句。
但陆觉荣还在汇报新赛季目前所有比赛的情况。
他只得压下性子耐心听。
陆觉荣也没说很久,把滑联在新赛季的种种针对操作一一说明,也就收了声。
“滑联来势汹汹,针对的不止是我们华国的运动员,其他一线国家的一线男单也有类似的遭遇。m国的青年组里,很多俱乐部签约的选手赶在这个赛季开始前紧急升组,应该也是出于他们的授意,想要占据被逼退役的运动员的空缺。”
周誉也附和道,“滑联明显就是想来一次大的换血,不止是运动员,还有裁判。彻底地清除异己,把花滑这项运动彻底地抓在他们掌心。”
这些老生常谈,会议室里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比起痛斥滑联的无耻,他们更关注的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开会前大家都收到了陆觉荣和冰协的口风,知道凌燃有话要说,所以这下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凌燃会说什么。
徐主任也侧过了脸,“凌燃,你说说看,你想到的是什么办法能节制滑联接下来的步步紧逼。”
会议室里一下就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的眼里都带着热切和好奇。
难道凌燃真的有办法?
只有一头雾水的冰协副主席陆维栋看向楚常存,“老楚?”
这不是开玩笑吧!
凌燃才多大,这么大的问题能抛给他一个人解决?
楚常存这才咳嗽了下,“忘记跟你说了,今天开会的主要议题就是凌燃提出来的想法和计划。”
陆维栋:???
楚常存枯瘦的脸上渐渐浮现点笑,“班锐回回比赛都带着他的合作伙伴们去砸场子,灵感也是来源于凌燃。”
陆维栋:!!!
还有这事呢?
陆维栋咂舌,“这孩子这么聪明呢?”
楚常存补充道,“是把比赛规则和运作都摸得清清楚楚,还很有自己的见解。”
聪明两个字怎么能够。
聪明的运动员多了去了,但像凌燃这样一针见血地揪住事实本质,出手稳准狠的运动员能有几个。
没看见今天在场的,就他一个年纪轻轻,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要来听他的发言的吗。
楚常存满眼欣赏地望着凌燃,陆维栋则是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跟着楚常存当副手可不是一年两年,一眼就看出对方看向凌燃时是发自内心的信心满满。
这下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难不成凌燃真的有办法?
陆维栋好奇得不能行,却还要硬生生按捺住,强迫自己跟着其他人一起坐下听凌燃的汇报。
凌燃也没卖关子,站起身,把前台旁边的一架演示白板拉到正前方,就不慌不忙地把马克笔的笔盖拔掉,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滑联两个大字。
不是isu的缩写,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华国字,字体清隽稳健,就像少年给人的观感一样。
凌燃显然准备充足,转过身,用笔尖点了点这两个字,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滑联,百度百科上对他们的定义是‘开展和普及速度滑冰和花样滑冰运动,增强运动员之间的友谊和相互了解’的组织。”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凌燃一开口只是这句话时,很多人都懵了一下,但也只微微一愣,就继续听少年讲下去。
凌燃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意思却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子讽刺的意味,
“从官方定义来看,滑联的设立初衷,是为了更好地推动花滑和速滑两项运动的开展,让运动员们能够交流技术,增进友谊。
他们是花滑和速滑的引领者,起到的是本该是辅助和引导的组织作用,而成为项目背后绝对的主宰者。体育运动的本身,是运动员和观众,而不是赛方和组织者,即使是负责裁决结果的裁判也不该凌驾于运动本身之上。
但现在的滑联显然已经背离了初心。
他们用规则来打压和逼迫不符合他们心意的参赛者,用分数来愚弄热爱比赛和项目的观众,用可获得资本来衡量每一位运动员的商业价值和利用价值,以此来判定谁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冠军人选。
他们正在试图毁灭这样古老优美的运动,并将之彻底变为牟取财富和声名的工具。”
少年字字清晰,没有看稿子,也没有迟疑,每一句都把滑联的嘴脸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以说是直接把滑联的里子面子都给掀了个底朝天。
会议室一下变得更加沉默。
还是薛林远眼一酸,情不自禁地给自家徒弟轻轻鼓了下掌。
有了第一,就有第一,会议室里人们的表情一下就变得认真和严肃起来。
心里也都泛起了酸酸的味道。
在场的都是在花滑领域深耕十几年,几十年的老人,如果不是因为热爱,谁愿意把自己小半辈子,乃至大半辈子的生命和时间都奉献给这项在华国格外小众的项目上。
看着滑联在歪路上越走越远,会议室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有在私底下痛骂和愤怒过。
但他们都是体面人,官方层面上自然不肯撕破脸。
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越憋越抑郁。
所以凌燃这话虽然说得平静,但真的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用时髦的网络用语来形容,站在台子上的少年简直就是他们此时心情的最佳嘴替。
会议室里鼓过了掌,立马又安静下来。
大家用目光催促着凌燃继续说下去。
凌燃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的稿子里其实没有这几句话。
少年写作文都只会写言简意赅的议论文,这样情绪十足的话压根就不会出现在他的行文里。
但站到讲台上的一瞬间,过往的种种就不受控制地冲上脑海。
这段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但好在效果还不错,大家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凌燃微微停顿,转身在白板上用力两下,一个龙飞凤舞的x就被打到了滑联之上。
x,删除,错误的意思。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看不懂凌燃打叉的意思。
可等反应过来之后,都有点瞠目结舌。
还不知道凌燃接下来要说什么的周誉下意识看向秦安山,“这个x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秦安山注视着白板,一向冷淡的眼底都带上了热度,“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周誉差点惊得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滑联的设立可以追溯到1892年,历史悠久得不能行,怎么可能说推翻就推翻,凌燃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
有人当时就微妙地看了徐主任和楚常存一眼。
不会吧不会吧,上头该不会真想自己自创一个组织来跟滑联对抗?
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说接受度的问题,已经成立了,并且历史悠久,深入人心的组织哪里是那么好取代的。
速度滑冰也就算了,他们华国和隔壁棒子国基本上占据了大半江山,说话也有底气。花滑这边男单是有凌燃,双人滑也有秦明月祝盛辉,但冰舞和女单可还空着呢,后备力量也不足,哪有什么自立门户的能力。
凌燃年纪小胆子大,异想天开也实属正常,他们这些大人怎么能跟着胡闹。
这个叉一打出来,众人心里暗地一爽的同时,理智回笼,就有点人心浮动。
陆维栋喉头一紧,“老楚,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个方案吧,想法挺美好的,实现也是真的困难。”
楚常存却老神在在地摇摇头,“凌燃还没有说完。”
还没有说完?难道接下来说的就是怎么自创组织?
陆维栋在心里给自己戴上痛苦面具。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听小运动员讲述难以实现的梦想上。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会议室里嗡嗡声一片,也就早早知道内情的几个还能勉强坐得住。
薛林远就算是知道内情也有点坐不住,他看看神色各异的其他人,再看向讲台的目光里就带着担忧。
自家宝贝徒弟不会被影响吧?
应该不会吧。
他在心里暗自祈祷着。
凌燃当然不会受影响,他在画叉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个举动不过是从心理学上,刻意强调,博取大家的注意力而已。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彻底落到自己身上,少年徐徐开口,“我不认同现在的滑联,但我并不会全盘否定滑联的存在。”
会议室里:“……”
那你打叉干什么呢?
这样的疑问浮现在很多事先没有知道全部方案的人眼里。
嘈杂的会议室反而因此而安静下来。
成功地把气氛调动又镇住,凌燃开始一条条地说明自己的想法。
少年的嗓音很清朗,似乎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他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很有条理地一一列举。
“滑联之所以会做出这些与大众认知和期待相背离的举措,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他们在分数裁决上拥有绝对的优势。”
凌燃转身把分数两个字写到白板上,紧接着,在分数后画出一个大括号,序号一后面写上规则两字,序号一后面写上裁判两字,序号三后面写上投诉两字。
“而在分数裁决上的优势,来源有三。
首先,他们拥有新赛季规则的制定权。
掌握了规则,自然就掌握了话语权。运动员们都要通过规则来确定自己下个赛季的参赛节目。
规则的地位大概就相当于考试的大纲,运动员们都会根据大纲来确定自己的复习内容。
规则对风向有绝对的引导作用。”
“其次,他们掌握了裁判。
裁判们都是隶属于滑联,滑联负责组织和颁发他们的裁判资格。他们的打分标准,他们的裁判方向,以及他们作为裁判的收入和津贴都是由滑联所规定。
正如这一次秋季经典赛的裁判被处罚一样,滑联还掌握着裁判们的生杀大权,他们可以取消和禁止裁判的裁决资格。这也是很多裁判并不会违背赛前会议上裁判长明示暗示的根本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们掌握了投诉。
比赛后经常会有选手们对结果不满,他们会主动,或者通过本国冰协来对最终的结果提起申诉。但正如大家所见,滑联未必会理会每一次的投诉,因为回复权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一口气把滑联掌握分数的方式说完,凌燃顿了顿,看着台下若有所思的众人,然后换了根红色的马克笔,把这三条圈了起来。
台下的人一下紧张起来,这是要说提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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