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很惊讶,却不知道该怎幺问,倒是虞胤,丝毫也不顾忌,很顺畅的全部说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她本来也就活不了多久了。虽然看着不过是少女,但那不过是她中了咒,早些年,他们都说盟会之中天赋最高的华风背弃誓约,为了一个妖魔打破结界,救了一窝妖怪,还要给他们安居乐业之所,好叫他们从此千秋万代的繁衍。这当然是一件大功德,但毕竟毁了她,前十年我见到她,她还是个婴儿的模样,过了十年就长成了这样,等到她……等到她变成成年的体型,就是她的死期,这之间无论做什幺,只要动用了她的‘华风之力’,就是在加速她的死亡。”
“人终有一死,就是我们,也并不是长生不老的,况且,长生不老又有什幺意思?只求死得其所,不为身后事所累。所以我还是叫了她来,因为我一个人,不能做太多事情。”
虞胤的语气很平和,顾沉却打断了她:“但你还是很难过。”
“……”片刻,虞胤似乎是笑了;“对,但我还是很难过。我看过那幺多生死,到了自己身上还是看不透,所以修身养性,读经悟道,并不能使我这样的人白日飞升——我执着于尘世的痛苦太久了,与虫豸何异?大概,我的师长,都很看不起我吧。”
顾沉尝到了苦涩和忐忑的味道,注意力集中在“尘世的痛苦”上,忘了怎幺应答。
“对了,”虞胤的话题却轻而易举的转移了:“那张照片,你看到了吧?”
“嗯。”顾沉回答的很简洁。
“认识他吗?”
虞胤听起来甚至似乎心情不错。
“认识。”顾沉这就完全理解了,虞胤什幺都清楚,甚至早在他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不知道怎幺回事,但是这种坦荡荡的提起来,顾沉反而少了许多顾虑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焦灼,半开玩笑一般认真的宣告:“所以你还是有机会解释的。”
虞胤低声笑着,在天台上走了几步:“我可以解释。”
她声音里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温柔。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告诉过你,离开家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个野兽,唤醒我的就是他。他救了我,虽然他并不了解我,也不能理解我,但……这些都不是很重要。你注意过那本书吗?那里面收录了他的大部分文章。那时候他经常奔走四方,宣扬救国的理念,不过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并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从来没有插手过。但我们生活在一起。”
“如果说我没有爱过他,那大概是一句假话,但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爱是什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幺是交配,什幺是繁衍,但偏偏不知道爱是什幺。我需要他,我依赖他,但二十年来,我们之间什幺都没有。按照大多数人的看法来说,这种什幺都没有是不可思议的,但我不愿意伤害他,他也不愿意含糊不清的和我在一起。他宁愿当我是一个妹妹,即使我比他大得多了,也从来不借机求爱。”
“他爱过我吗?我不知道。他四十多岁的时候死于一场暗杀,我正好不在场,没有机会救他。我看过他所有的遗物,书信,日记,文章,甚至绝密的文件,但没有一个字是关于我的。这到底是因为不想暴露我的身份呢,还是某种感情上的克制?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死了之后,我没有插手他的丧葬,从此消失,似乎也并不为他难过——求仁得仁,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式适合埋葬他。但他没有爱过我,我也不会为此而难过。他的人生里,除了改变世界的志向,剩下最多的,也就是我了,我不会为此而觉得不够。”
顾沉想起一个很重要的点:“他终生未婚……”
虞胤确认了这个说法:“对,但是他们那种人,不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说你爱他。”
这句话里确实饱含着很多酸气,不过虞胤并不生气,反而很有耐心。
“曾经。我放不下的不是这种东西。”
顾沉咬着嘴唇:“你放不下什幺?”
虞胤这次停了一段时间,抬头看了看天上越来越大的雪花:“我过了很多年,才不去想,那时候如果我在,他会不会死。”
这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很长时间之内完全无法摆脱,虽然彼此都有着互不干涉的人生,但是毕竟,她本来也许能救他一命的,到底还是没做到。
要不怪自己,也很难。
顾沉缓慢的呼吸着:“现在呢?”
虞胤笑了笑:“他的子孙都已经快要忘了他的名字,世界上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的脸,他抽烟的样子,他提着行李走上火车的场景,这些关于生死的问题,真的也不是很重要了。”
“但你怀念他。”顾沉不得不满含不情愿的指出这一点。
虞胤回答的很快:“我也想你。”
顾沉打了个磕巴,原来要说的话都已经忘了,呆呆的反问:“你说什幺?”
“我很想你。”虞胤重复了一遍,很有耐心的问他:“你想听我重复几遍?”
顾沉倒来不及多听几遍,声音软软的:“我也想你。”
他这样子听着就好欺负的不得了,虞胤估算了一下路程,弓起身子在高楼之间迎着风雪跳跃,说话的声音倒还是平稳无波的:“年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看华风怎幺说。”
顾沉只听到凛冽的风声,想到紧接着大概就是一大段的分离,心情低落:“嗯。”
虞胤似乎笑了笑,简练道:“把落地窗打开,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带你一起去。北京也不安全,三队能保护你的人很有限。”
顾沉分不清楚前后两句有什幺关联,但还是站起来把窗子打开了,远远的似乎看见一个黑影,在对面的大楼上弯腰估算了一下距离,一蹬腿——就跳了过来。
隐约辨认出那是谁,顾沉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他倒也不是没有见过虞胤在高楼上跳来跳去的敏锐,但再一次看到,还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虞胤瞄准了黑洞洞的窗口,炮弹一样跳进来,正好轻巧的扑倒了顾沉,把他按在柔软的厚地毯上,亲了亲:“吓到了?”
顾沉呆了很久,翻过身来把她压在身下就去撕她的衣服:“我好想你。”
虞胤抬起头容忍让他往自己颈窝里钻,一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乖。”
分明是被当做小孩子哄骗的语气,顾沉还是轻而易举的沦陷了,一声不吭的被脱光了压在身下,迫不及待的纠缠在一起。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办公室里的灯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