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三微微一怔,刚要道谢,抬眼却瞧见裴宁那一张熟悉的明媚面庞。
凑近了瞧,才发觉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清透,当真若话本里出尘的仙子一般。
小桃三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他一时之间瞠目结舌,就连耳后根都红了大半。
裴宁身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寒潭潮冷的湿意,恍若雨后山中清新的气息。
她将他身子扶稳后,也没多言语,便抱着暖炉绕道而去。
身旁的新晋弟子们仍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听说这裴宁资质一般,当初是魏明扬师兄和林倾水师姐引荐才能进入天岚宗问道仙途,她却因为对魏师兄爱而不得,转而去加害林师姐,当真是坏透了!”
“以后咱们可要离她远点!”
小桃三却怔怔望着那道远去的素白身影,困惑地想着——不对啊,是不是他出现幻觉了?
这般温柔的人,怎么会是传闻中那般恶毒的裴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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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远的裴娇当然不知小桃三的困惑。
实则说准确的,她确实不是天岚宗裴宁,更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真正的裴宁已然死于方才的寒潭之中,而她则是借此机会进入了裴宁的身体,拼命地游出寒潭,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裴娇早早便是一抹孤魂,她只记得自己前世是个弱小的散修,说的好听点是散修,说的难听点是游历于凡间的半吊子道士乞丐。
每日食不饱穿不暖,日日躲避地头蛇的追打,死得时候还十分年幼。
年岁过于久远,怎么死的都忘记了,或许是个倒霉的饿死鬼。
死后的她化作一抹孤魂,寄托于祖传的铜镜之中沉睡。
这铜镜自她出生以来便一直存在,具有灵智,不同于凡物,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在她眼中便是学识广博无所不知的存在。
再度醒来之时,她便见到了天岚宗的裴宁,裴宁意外发现了铜镜,便将其随身携带,裴娇便在铜镜内观察着裴宁的生活。
裴宁与她相貌相似,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铜镜告诉她,这个名为裴宁的天岚宗弟子,实则是她缺了一魄的转世。
因为缺了一魄,天生资质愚钝且好妒,同裴娇一样,是个可怜的短命鬼。
所以裴娇才可以借尸还魂。
裴娇不知道这祖传的护心铜镜是如何带她回到十余年前见到自己的前世,只是悲叹,敢情别人转世都是越过越好,她转世便是越活越短。
不是人人喊打,便是颠沛流离。这要是再转世下去,指不定下一世连人也当不上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前世的裴宁总归是混的好一些,至少进了天岚宗这般出色的宗门,且还遇到了日后美名传遍修真界的大人物。
没错,裴宁得罪的那位林倾水师姐,便是将来闻名于修真界的大人物,乃是仙洲一位颇受爱戴的貌美女仙。
准确的说,在裴娇尚未死之前,修真界各类的人物小传上便相传着女仙林倾水与她的天才道侣魏明扬披荆斩棘、问鼎仙道的故事。
而自己的前世裴宁,估计便是连在小传里都不配出现的炮灰。
天性愚钝的裴宁得了林倾水师姐和魏明扬师兄的引荐,有幸进入天岚宗,却在此期间爱上了温柔的魏师兄,因表白被拒对林倾水心生妒忌,设计推她下能够封锁灵力的寒潭。
好在裴宁也没有坏透顶,发觉不妙便立刻将人救了上来,只是林倾水还是因此落下了病根,就此高烧反复昏迷不醒。
魏明扬知晓后更是叱责了裴宁一番,这是一向温和的他第一次对女人动怒,而此事也在天岚宗传开了。林倾水平日广结善缘在宗内拥护者众多,没多久便有许多人要为她出头教训裴宁。
裴宁今日则是被林倾水的仰慕者,也便是那位内门弟子杨炜推入寒潭。
裴娇在铜镜里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扑腾,旁人或许都在嘲笑她的丑态,说她是故作柔弱博取同情。
但是陪伴了裴宁好几年的裴娇却知道——裴宁怕水,她是真的不行了。
裴娇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咽了气。
铜镜看着那怀揣着暖炉走在夜幕中的少女,她似乎是想表示自己没事,口头上还在纠结今晚究竟吃什么。
可是灰扑扑的脸蛋和耷拉下去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许是瞧着她可怜,铜镜难得安慰道:“裴宁是你的前世,其实便是你,你的前世已然命数尽,这便是她的宿命,也因此你才能有了这具躯体。”
裴娇垂眸望着炉内跳跃的烛火,忽的打了个喷嚏,小声应了句,“嗯。”
她收紧被冻僵的五指,又慢吞吞道,“这辈子,我会好好活下去。”
会吃饱穿暖,走遍山川河海,看上辈子没见过的风景,吃上辈子没吃过的东西。
会好好地惜命,好好地修炼。
铜镜却又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但是你现在的这具躯壳已经死了,慢慢地便会失去生机,若是能遇见天材地宝的灵药便维持一段生机,却也坚持不过十余年了。”
十余年,在动辄百年的修真界便是短短弹指一挥间。
裴娇的脚步一顿,维持暖炉的灵力散去,指尖染上一层夜色浸染的寒凉。
“这样啊……”她轻声道,像是一道纤弱的雕像凝固在暮色中。
她不抱希望地问了句,“那你看,我还有机会么?”
“当然。”铜镜瞧着落寞的她:“你虽命格不好,却幸而有我。我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问我就对了。”
“传闻上古曾有数件神器流落于世,而其中一物名为封魂锁,一旦将此物纳入体内,便可滋养肉身与灵魂,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也可将其从地狱里拉回来。”
裴娇黯淡的双目一亮,“果真有如此厉害?”
铜镜继而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此物乃是镇压邪魔的圣物,如今更是被封印在一人体内。”
“……谁?”
“魔域十三城,顾景尧。”
裴娇面色一白,瞬时泄了气,沮丧地将脸埋在取暖的围脖中。
作为后世之人,她当然知晓这名为顾景尧的人是谁。
在坊市流浪之时,除了知晓仙洲内那些惊才艳艳的仙门弟子的传闻,她自然也听过魔域各种可怕的魔头的事迹。
不仅是后世的她,就算此时放眼整座修真界,谁人不知?
这可是,光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半个修真界颤抖的……魔头。
不仅偌大修真界无人敢直唤他的姓名,就连坊间传闻提及之时都只敢那位那位地称呼。
据说这位魔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曾无缘无故屠戮过某一正派大宗,偌大宗门方圆百里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后来更是只身一人前往北海斩杀闻名已久残暴可怖的凶兽,将那凶兽活生生扒了皮毛只为给自己的做一件新大氅。
他去之处,必是尸骨累累,血光漫天。
若是贸然接近他,别说能不能活到十年终了,可能刚一见到他的真容,她便像是蝼蚁一般直接被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