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尧垂眸,眼底流淌着深沉的夜色。
他本该将袖摆从她指缝扯住,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本该在她落水之时不管不顾,仍由她消失溺毙于荷花池中。
或许更早之前,他本该杀了她。
就算因为血誓的缘故不能亲自动手,也有许多借刀杀人的法子。
她还有用,还有利用价值。
他垂眸思索之际,只能找出这么一个理由,为何他会留她到现在。
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弱点,见过他的窘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最终没有走,只是转身将跌落的油灯扶上桌子,这桌面镶嵌着灵石,蕴含灵气,油灯接触上便又重新亮起。
澄澈温暖的灯火照亮少年昳丽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如徐徐铺展开的画卷一般惊心动魄。
裴娇怔怔地盯着他瞧,随后含含糊糊道,“有没人和你说过,你长得真好看。”
顾景尧抬眸之时,她又叹气道,“可惜了,是个小太监,否则朕就纳你为妃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眸色发冷,终是忍无可忍,似笑非笑道,“到底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床榻上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暖黄的灯光照拂过她酡红的面颊和娇俏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杏子般的眼中,化作这永夜城夜空内常年不灭的萤萤星火。
“……试试?”
她呢喃着,就见他靠过来,双手撑在她两侧,他的影子照拂笼罩而下将她包裹在内。
他高挺鼻梁凑过来,直勾勾瞧着她,也十分配合她的说辞冷笑道,“陛下留我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侍、寝么。”
裴娇一怔,似乎是反应过来,面色更加红了,随后一本正经地否认道,“胡、胡说。”
“你不行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
顾景尧倒是总算知道自己在裴娇心中究竟是何模样了。
他一面撑着床榻,宽大炙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掐着她的手腕搭上自己的腰带上,咬牙切齿地笑道,“行与不行,尚未试过,如何得知。”
裴娇似乎觉察到危险,立刻抽回手,将脑袋藏进被褥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年洁白的外袍落在她被褥上,侵染出一室清冷梅香,可这本高洁的气息,却在此时变了味,化作丝丝引人燥热的香气。
裴娇立刻将自己裹成粽子,“够了。”
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外头,警惕地盯着他,似乎也瞧出他眼中的冷嘲热讽之意,红着脸狡辩道,“哪有你这样自荐枕席的,当、当真不知廉耻……”
因为身前的人压迫感太强了,她只好小声嘀咕道,“怪不得是个狐狸,和话本子里那些夜黑风高专门勾引人、吸人精气的精怪一模一样。”
顾景尧微微挑眉,淡然道,“我与他们不同。”
“骗人,哪里不同。”
他冷笑一声,眼底幽深晦暗,修长的指节抚过殷红的唇瓣上,眉尖轻挑,声线低哑:“我不仅吸食-精气,还吃人,连骨头也不剩。”
灯光下他黑色的瞳仁显得带出几分柔润的光泽,可身后的影子却因灯光的摇曳显得扭曲狰狞。
裴娇一怔,随后被吓得不敢动弹,浑身瑟瑟发抖。
顾景尧唇角微抬,将自己的袖摆一点点从她手中扯出,漠然瞥了她一眼。
她受了惊吓仍未缓过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
最后她闭上眼,猛地凑上来,扬起下巴,似乎是想要凑近他,胡乱地挨着他修长的颈线,往喉结上啄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顾景尧面上的冷笑褪去,他的半边身子僵了片刻,像是过电一般,徒留阵阵战栗。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掀起被褥,闭眼很没出息地做出选择道,“那你别吃我的骨头,还是吸我的精气吧。”
因是躺在床榻上,她的裙摆微微向上掀起一小点,露出一道纤细的小腿线条,和白净的小腹,隐隐约约可见胸脯的起伏线条,白皙得刺眼。
下一瞬,刚忐忑不安掀起被褥准备献身的小姑娘又被顾景尧用那层厚厚的被褥重新盖上,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头发丝都见不着。
裴娇被闷在被褥中,牢牢地钉在床榻上,只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而顾景尧却仍旧死死地用被褥裹住她,心中因为她方才找死的举动的泛起磅礴的怒火,却又难以控制地反复回忆起方才她吻上来那一瞬的柔软悸动的触感。
她竟敢……她如何敢。
他面色阴沉,身形颤抖。
越是竭力压抑,越是难以控制,浮上心尖,带出一片疯狂的战栗和冲动。
竟是比受血誓时带来的反应更为剧烈亢奋。
就在裴娇好不容易得以挣脱,她钻出被褥呼出一口气,抬眸四处张望时,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却不见方才的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困倦极了,小声呢喃道,“小玉子,听说永夜城城北的点心坊里有桂花糕,我好想吃吃……”
话音落下,便就抱着被褥沉沉睡去。
·
宿醉的后果便是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
裴娇揉着脑袋走向院外,瞧见外头一番景象,惊异道,“昨晚……难道有暴风雨?”
为何院内本盛放的海棠梨花纷纷落了一地,像是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似的。
不仅是裴娇,就连来探望的百里瑛都惊呆了。
“裴宁,你昨晚耍酒疯,把这些花给砍下来了?”
他一面踏在花瓣上走入,一面满脸惊异道,“还有你那侍从,是不是也出毛病了,我听说一大早他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带回来了一车的妖兽内丹皮毛回来贩卖,杀气腾腾的样子别提多可怕了。“”“你们究竟是有多缺钱?”
裴娇也是满头雾水。
为何她对昨晚的事情一点也记不清,只停留在宴席的时候?
这时外头有婢女匆匆赶来,低眉顺眼道,“客人们,城主有事,还望贵客们速速前去。”
“死人了?”
百里瑛面色骇然,昨晚正是永夜城内大好的日子,怎会出这种事?
婢女小声道,“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夜城内资历盛望颇高的堂主,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城主大人已经派人调查了一早晨了,所以烦请各位客人能配合一下。”
百里瑛颔首:“当然当然,自然会配合。”
裴娇跟着百里瑛到的时候,室内已经有许多人了。
排成一列的婀娜多姿的妖族侍女们端着琉璃器皿缓缓上前,半晌过后,城主也到了。
她换上了常服,眼角一抹浅淡的乌青,并未来得及上妆,显得有一些疲倦。
侍女解释道,“永夜城内身份高贵的大人们身上都会佩戴无色无味的香料,根据地位高低,香料也是不同。”
“堂主携带的是迷音香,虽然我们无法闻到,但这些器皿中的蝶能够追随迷音香的气味而去。”
“根据堂主的尸身以及房内的凌乱,推测凶手与堂主之间定有搏斗,故而身上也会沾染上此香。烦请客人们五五站成一排,按照顺序上前来。”
魏明扬与林倾水对视一眼,便纷纷上前。
裴娇瞧见那琉璃器皿中盛放着紫色蝶翼的蝴蝶,器皿大开时,那些蝴蝶却仍旧在安静地沉睡。
侍女失望地摇了摇头,城主便微微一抬手,侍女转过身道,“请。”
裴娇身旁的百里瑛等的不太耐烦,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怎么不先从内部查起,我们都是千里迢迢前来做客的,难道花了这么多路费就是为了杀一个老妖?真有人这么无聊?”
裴娇揉了揉仍旧在发疼的脑袋,也乖乖配合地朝前站出一步。
然而就在此刻,器皿内一直沉睡的蝶忽的开始扇动起淡紫色的轻薄蝶翼,纷纷飞出琉璃盏,像是洪流般涌向某个方向——
它们围绕着月白色裙裾的少女翩翩起舞,轻盈地栖在她的裙摆上,像是淡紫色的云雾般绚烂靡丽。
百里瑛一脸震惊地看向被蝴蝶包围的裴娇,“不、不可能啊。”
包括魏明扬和林倾水在内,都有些不可思议。
裴娇盯着围绕着自己的蝶翼,与此同时,城主府的护卫们纷纷上前齐齐将她围住。
城主望过来,平静问道,“敢问贵客,昨晚都在何处?”
百里瑛立刻解释道,“这一定是搞错了,她昨晚喝的烂醉如泥,早早便回去了。她连那个堂主都不知道是谁,没有理由要杀他啊!”
魏明扬也道,“是,这点我可以作证。”
赵君之和他身后的良叔则是沉默不言,静静地审视着在场众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