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射把脸一撇:“我亲手配好交给小六的,还能送错?”
虞重锐说:“就是送错了。”
“我不信,药呢?拿给我看看。”
虞重锐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邓子射嘿嘿一笑:“你啥时候来的?在这儿呆很久了吧?”
“刚到。”
“换药你直接到前堂跟小六说一声,让他重新给你抓就是了嘛,何必走后门,还躲这小房间里等半天。”
“前面人太多,不想被人认出来。”
“那你派凤鸢来呀!——我知道你肯定要说凤鸢事忙抽不开身,你家里还有别的仆婢,总不至于这点小事都找不着人干,还得堂堂的宰相亲自出马吧?”
虞重锐又看着他不说话了。
我觉得邓子射在故意抬杠,但是我没有证据。
邓子射过来看了一眼熏炉里剩余的药膏,问我:“感觉如何?”
我抚着心口说:“好多了,睡梦中都没有咳嗽,现在也平稳,呼吸中血味好像也淡了很多。”
邓子射说:“那你再醒着观察一会儿,等药熏完了我再过来。”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叮嘱:“就剩一点底儿了,最多一刻钟!完事儿就叫我,别拖拖拉拉的啊!”
邓子射走了,虞重锐却没走,仍坐在榻边,转回来低头看我。
我平躺在榻上,觉得这情形有些诡异,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虞重锐从旁边拿了两个隐囊,给我垫在背后。
他的手从我身侧两边绕过去,环到我身后。
离得这么近,我不禁屏住呼吸,心头依然咚咚地跳起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
靠在隐囊上隔开一段距离,我才觉得心跳呼吸都稳了些,尴尬地沉默了半晌,终于问出一句:“你……伤还没好吗?”
他的语声轻柔:“外伤已经愈合长好了。”
“那为什么还要吃药?”
“因为……”他垂着眼睛缓缓道,“刀口上有毒,需要慢慢拔。”
“不是河工民夫积怨生变、意外发生的暴|乱吗,怎么利器上还会有毒?”
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混在其中,借着民夫掩护趁乱对他下手;至于宰相殉职后河工会不会无法推进,洛阳会不会遭受洪灾,他们根本不在乎。
中元夜宴上我也看到过,有将军曾为打击同僚、自己立功,永王之乱时故意放出消息引叛军来攻打邻城,等他们与叛军拉锯消耗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兵将叛军一举剿灭。
我更记得,那些一齐向虞重锐身上袭去的刀剑。
“有很多人想杀你。”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上回……我是不是让你伤势加重了?你为什么不说?”
他没有回答,视线转开落在我颈间:“你呢?不是风寒着凉吗,怎么还咳血了?”
“邓大哥说只是气管上破损流血,止住就好了,不妨……”
未说完的话滞在喉间,因为虞重锐举起手,指尖轻轻扣在我咽喉处。
“还疼吗?”
我摇摇头,咽了口口水,明显觉得咽喉在他指下起伏滚动,只能屏住气息一动不动。
他却丝毫不见神色异样,继续温声问:“自己都不会凫水,怎么就跳进池子里去救三皇子?还着凉弄成这副模样?”
他怎么知道我下水救三皇子,此事我跟三皇子都不想声张,陛下也没有宣扬褒奖,只有宫里少数人传传罢了。难道他在宫中还有眼线吗?
“那池水也不深,小孩子会溺水,大人没事的……”
“三皇子对你是不是有敌意?”
什么都瞒不过他。“三皇子孝悌重情,对母亲之死无法释怀。但他还算恩怨分明,我救了他一命,可能也就功过相抵了吧。”
“恐怕不止功过相抵吧,”虞重锐终于把手放下,“救命之恩,三皇子都要以身相许了。”
我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举起手盖在自己脖子上。肌肤与脉搏还留着他触摸过残存的悸动,我也不知自己是懊恼留恋,还是怕他再放回来。
“不是那个原因……时间反了,婚约在先,落水在后。”
他转过身去正襟而坐:“也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还得施恩的人愿意接受才行。”
这话听着……像在讽刺我。他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也许过他不止一次,可惜都没许成。